江州都督府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孤灯。李严抚摸着案头一方冰冷的虎钮铜印,这是先帝刘备亲授的江州牧信物。窗外秋雨敲打着芭蕉叶,淅沥声掩盖了他指节叩击桌面的响动。
“诸葛孔明竟真要与那僭越之徒握手言和。”他对着阴影处低语,铜印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我季汉正统,何时需与窃据荆襄的枭鼠同席?”
黑暗中传来衣料摩擦声,一个披着蓑衣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都督,洛阳来的密使已到三日,是否……”
“让他再等等。”李严抬手打断,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扔在案上,“看看,这是成都刚发的邸报。要我们开放鱼复津的盐市,准江东商船泊岸——下一步是不是该让刘封的水师开进我江州水寨了?”
帛书被蓑衣人拾起,就着微光快速浏览:“丞相此举,或是为缓解军资匮乏。听闻北伐大军冬衣尚未备齐……”
“匮乏?”李严突然冷笑,抓起案头半块干硬的麦饼掷在地上,“将士们啃着这样的军粮,他却拿蜀盐去换江东的珠玉绫罗!你可知昨日市舶司报来,一艘江东商船卸下的胭脂水粉就值三百石军粮!”
蓑衣人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更低:“那密使说,大魏皇帝愿助都督……重整季汉朝纲。”
雨声忽然急促起来。李严走到窗边,望着被雨水模糊的江岸灯火——那是依盟约新设的江东货栈。他想起半月前经过那里时,听见守关士卒羡慕地议论江东军饷如何丰厚,心头一阵刺痛。
“刘封是什么东西?织席贩履之徒的女婿,也配与昭烈皇帝血脉共论汉室?”他猛地关紧窗户,雨水仍从缝隙溅入,打湿了案上一封未写完的《请罢江东互市疏》,“我要的不是曹魏的施舍,是要诸葛孔明看清谁才是季汉柱石!”
蓑衣人悄然呈上一枚玄铁令牌:“密使说,只要都督允诺在江东粮队过境时行个方便,他们自有办法让刘封先撕毁盟约。”
李严盯着令牌上狰狞的饕餮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当时他力主加固江州城防,诸葛亮却将经费拨给姜维的陇西屯田。那些陇西新兵如今正在汉中享受江东运来的棉甲,而他的江州军还在用祖传的皮甲抵御潮湿。
“什么方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下次江东粮队经过秭归险滩时,会遇上些‘山匪’。”蓑衣人喉结滚动,“当然,是穿着汉军皮甲的山匪。”
雨声中混入了更夫遥远的梆子声。李严抓起铜印重重按在《请罢互市疏》末尾,印文陷入绢帛如噬咬的齿痕:“告诉那密使,本督什么都不知道。”他吹熄油灯,最后的光亮映出眼中跳动的火焰,“但若真有山匪为祸,本督自会‘迟来一步’。”
蓑衣人消失在雨夜中后,李严从暗格里取出一卷地图。手指划过秭归到白帝城的水路时,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当年与诸葛亮一同受遗诏辅政的画面闪过眼前,先帝弥留时“同心戮力”的嘱托竟变得刺耳。
“孔明,是你先背弃了先帝的江山。”他对着虚空喃喃,将地图上标着“江东粮道”的朱砂线狠狠划破。
雨停时天已微亮,亲兵送来热汤饼。李严掰开面饼,发现里面夹着张字条——是成都旧友密报,说诸葛亮近日病情加重,已三日未能升堂议事。他慢慢嚼着冷硬的饼,尝到一丝铁锈味。
当日晌午,江州军府发出两道矛盾的命令:明令要求严守盟约保障商路畅通,暗地里却将驻防秭归的嫡系部队调往百里外的临江城“演练”。签押时,笔尖在绢帛上洇开一大团墨渍,像蛰伏的毒蛛。
与此同时,一艘乌篷船悄然驶离江州码头。船篷里,曹魏密使擦拭着匕首,对艄公轻笑:“李严这老狐狸,到底还是咬了饵。”匕首锋刃映出江面漩涡,恰似夔门险滩上即将掀起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