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破的第三日,吴宫内外已被刘封军彻底掌控。昔日戒备森严的宫禁,如今随处可见巡逻的玄甲士卒,他们沉默地驻守在廊庑殿角,冰冷的甲胄折射着冬日稀薄的阳光,无声地宣告着权力的更迭。
孙权被囚禁在昔日处理政务的偏殿。殿内陈设未变,只是撤去了所有可能用来自尽的器物。他被剥去了帝王冠冕,换上了一身素白囚衣,枯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背对着殿门,面朝墙壁,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两名精锐士卒按刀立于门内,目光警惕。
刘封并未急于处置他。攻克建业的善后事宜千头万绪:肃清残敌、安抚百姓、接收府库、整编降军,每一项都需谨慎处理。对孙权的最终发落,更需权衡政治影响,或许还需上报洛阳的曹魏朝廷(至少在名义上),以示尊重。
然而,孙权没有给自己,也没有给刘封留下太多权衡的时间。
午后,一名内侍战战兢兢地送来简单的饭食——一碗粟米饭,一碟盐渍菜蔬。这是刘封特意吩咐的,未加折辱,亦无优待,仅是维持生存。内侍将食案轻轻放在孙权身后不远处,低声道:“陛……请用膳。”
孙权毫无反应,依旧面壁而坐,仿佛入定。
内侍不敢多言,躬身退下。殿内恢复了死寂,只有两名守卫均匀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殿内染上一片凄艳的橘红,拉长了所有物体的影子。就在这时,面壁的孙权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仿佛解脱般的叹息。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目光空洞地扫过殿内熟悉的景象——他曾在此批阅奏章,召见群臣,决定江东千万人的命运。如今,这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份未曾动过的饭食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抬起眼,看向门口那两名年轻的守卫。守卫被他那异常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孙权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能成型的嘲笑,又像是对这尘世最后的告别。他没有说一个字。
突然,他猛地闭上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苦神色,牙关狠狠咬下!
“呃……”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
两名守卫瞬间察觉不对,抢步上前:“你做什么?!”
然而已经晚了。暗红的鲜血顺着孙权的嘴角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素白的囚衣前襟。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双目圆睁,望着殿顶精美的藻井,瞳孔中的光芒迅速涣散。
他选择了最惨烈,也是最符合他骄傲性格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曾经叱咤风云的吴大帝,最终在沦为阶下囚的偏殿中,咬舌自尽,以一种充满屈辱却又极致倔强的姿态,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程。
消息迅速报至刘封处。刘封闻讯,沉默良久。他亲自前往偏殿查验。看着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那双至死未曾瞑目、似乎仍望着江东苍穹的眼睛,刘封心中百感交集。他与孙氏父子纠葛半生,从依附到对抗,如今,这段恩怨终于以这样一种方式画上了句号。
“以诸侯之礼,收敛其尸身,暂厝于清凉寺。待日后禀明朝廷,再行定夺安葬事宜。”刘封最终下令,语气平静,却给予了这个失败者最后的体面。
孙权的死,如同抽走了孙吴政权最后的主心骨。当天傍晚,一直处于软禁状态的太子孙登,在几位老臣的陪同下,身着素服,手捧吴侯印绶和户籍图册,来到刘封临时设立的行辕前,匍匐在地,代表孙氏宗室及残余的吴国臣僚,正式献降。
孙登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声音颤抖却清晰:“亡国之臣孙登,谨率宗族僚属,献土归降。恳请大将军念在江东百姓无辜,予以生路……”
刘封扶起孙登,接过那沉甸甸的印绶图册,朗声道:“孙氏既降,本帅自当奏明天子,宽宥尔等。凡弃械归顺者,一概不究。江东之地,自此息兵安民!”
随着孙登的投降和印绶的献上,标志着立国数十年的东吴政权,在法律和形式上,也彻底宣告灭亡。
是夜,刘封登上吴宫最高的楼台,凭栏远眺。建业城万家灯火渐次亮起,虽不复往日繁华,却透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长江如练,静静东流,见证着王朝兴替,世事沧桑。
“江东烟雨,自此而定。”庞宏立于刘封身侧,轻声道。
刘封微微颔首。攻克建业,吞并吴越,他的势力范围已横跨荆、扬,手握半壁江山,天下格局为之剧变。然而,北方的曹魏依旧强大,未来的道路,依然漫长且充满挑战。
吴宫落日,余晖散尽。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