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东从南方回来的第三天，就敏锐地察觉到公司里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这是什么？”他拿起办公桌上新出现的表格，眉头紧锁。表格上密密麻麻列着各种指标：库存周转率、坪效、人效、客单价...全是些他半懂不懂的名词。
助理小张小心翼翼地回答：“宋总，这是杨总监要求各部门每月填写的绩效考核表。”
“绩效考核？”宋卫东冷哼一声，把表格扔回桌上，“我跑业务的时候，他杨帆还在学校里背课本呢！现在倒来考核我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宋卫国响亮的声音：“我不管什么流程！这批货今天必须发出去！”
宋卫东推门出去，看见大哥正对着电话那头大发雷霆，脸色铁青。
“大哥，怎么了？”
宋卫国重重挂上电话，气得手指发抖：“你说这个杨帆是不是存心跟咱们过不去？客户急着要的那批服装，就因为送货单上少了个签名，物流部就不敢发货！非要等采购部补签字！这不是耽误事吗？”
这时，宋建国也阴沉着脸从电梯里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叠文件：“你们看看！财务部把我上个月的招待费报销单打回来一半！说是不符合新规定！我请工商局的人吃饭，难道还要事先打报告？”
三兄弟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愤怒和无奈。
“这个杨帆，到底想干什么？”宋建国咬牙切齿。
当天下午的管理层周会上，矛盾彻底爆发了。
杨帆正在讲解新的库存管理方案，宋卫国突然打断他：“杨总监，你这些理论在纸上说得通，但实际运营不是做数学题！你要求的安全库存量根本不够，遇到销售旺季或者供应商延迟送货，我们拿什么卖给顾客？”
杨帆推了推眼镜：“宋总，我是根据过去三年的销售数据计算出...”
“数据数据！你就知道数据！”宋卫国猛地拍桌而起，“我管仓库十几年了，什么时候该备货，备多少，我心里没数吗？非要按你那个什么公式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李大明趁机接话：“杨总监，你要求所有供应商都要重新招标，那合作了十年的老伙伴怎么办？人家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帮过我们，现在说甩就甩？”
“不是甩掉，是通过公平竞争优化供应商体系。”杨帆试图解释。
“什么公平竞争！”宋建国冷笑，“不就是谁价格低用谁吗？质量呢？交期呢？这些都能用价格衡量？”
杨帆深吸一口气：“我们有一套完整的供应商评估体系，价格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得了吧！”宋卫国再次打断他，“你那些评估体系，不就是几张表格吗？真正的合作关系是靠时间积累的信任，不是靠填表格填出来的！”
宋卫东见状，赶紧打圆场：“大家都冷静点。杨总监的方法可能有些生硬，但初衷是好的...”
“卫东，你才从南方回来，不了解情况。”宋建国不满地看着弟弟，“这个杨帆来了以后，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什么都要按流程，什么都要填表格，效率比以前还低！”
会议不欢而散。
会后，宋卫东特意留下来找杨帆沟通。
“杨总监，我大哥他们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宋卫东递给杨帆一支烟，被摆手拒绝后自己点上，“他们在宋氏干了十几年，突然要改变，确实很难接受。”
杨帆整理着会议资料，语气平静：“我理解。但企业管理不能总是靠经验主义。宋总，你在南方应该也看到了，现代企业都是靠数据、靠流程、靠制度...”
“我明白。”宋卫东吐了个烟圈，“但改革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你一下子推这么多新东西，老人们接受不了。”
“时间是最大的成本。”杨帆抬起头，目光坚定，“宋氏正在快速发展期，如果现在不建立规范的管理体系，等问题爆发就晚了。”
宋卫东沉默片刻：“给我点时间，我做做我哥他们的工作。”
然而，调解工作比宋卫东想象的要难得多。
当晚，宋卫东请两个哥哥吃饭，试图缓和关系。
“大哥、二哥，我觉得杨帆有些建议还是有道理的。”宋卫东给两人倒酒，“我在南方见识过，那些大企业都是这么管理的...”
宋卫国把酒杯重重一放：“卫东，你才出去几个月，就学会帮外人说话了？”
“我不是帮外人说话，”宋卫东耐心解释，“你们想，上次月饼事件不就是因为管理混乱才发生的吗？如果我们有规范的流程...”
“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宋建国打断他，“就因为一次意外，就要否定我们所有的功劳？就要把我们从零开始打拼出来的一切都推倒重来？”
宋卫国红着眼睛：“卫东，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开始做超市的时候，为了省运费，咱仨轮流开拖拉机去进货？冬天零下二十度，拖拉机在半路熄火，咱们推了整整三里地！”
“记得，怎么不记得。”宋卫东声音低沉。
“那时候有什么流程？有什么考核？不就是靠着一股劲拼出来的吗？”宋卫国越说越激动，“现在生意做大了，倒要听一个外行人指手画脚了？”
宋卫东试图讲道理：“大哥，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们管一家店，现在管十几家店、一个食品厂、一个服装公司，不能再靠老办法了...”
“什么新办法老办法！”宋建国猛地站起来，“能把生意做好就是好办法！他杨帆倒是懂新办法，可他创过业吗？他知道从零开始是什么滋味吗？”
这顿饭最终在争吵中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里，公司里的对抗从公开转为了暗地里的较劲。
杨帆要求所有采购必须通过系统审批，李大明就故意拖延审批时间，导致好几次紧急采购被迫搁置；杨帆要求销售数据必须实时录入系统，宋卫国的团队就经常“忘记”录入，或者录入错误数据；杨帆要求财务报销必须严格按新规执行，宋建国就找各种理由绕过财务直接找林薇特批。
一天，杨帆在检查仓库时发现了一批积压已久的服装库存。按照他的计算，这批货应该早在半年前就处理掉。
“宋总，这批货为什么还在仓库里？”杨帆找到宋卫国。
宋卫国瞥了一眼：“那是卫东从南方发回来的第一批货，有纪念意义。”
“但它在占用宝贵的仓储空间，而且每天都在产生保管成本。”杨帆翻看手中的数据，“按照库存周转率计算，这批货的价值已经不足以覆盖它的仓储成本了。”
宋卫国脸色一沉：“杨总监，做生意不是做数学题！有些东西，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企业就是要盈利的。”杨帆毫不退让，“如果不能创造价值，就应该及时处理掉。”
“你！”宋卫国气得脸色发白，“好，好，你厉害！那你来处理吧！”
说完转身就走。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公司。老员工们纷纷为宋卫国鸣不平，认为杨帆太过分了。
“连卫东第一次去南方进的货都要处理掉，这不是打咱们宋家的脸吗？”
“就是！太不近人情了！”
“我看他就是存心找茬！”
宋卫东听说后，赶紧去找杨帆。
“杨总监，那批货确实该处理，但你跟我大哥沟通的方式是不是太直接了？”宋卫东尽量委婉地说。
杨帆从电脑前抬起头：“宋总，我认为在企业管理中，效率和效益应该是首要考虑因素。”
“但人也是重要因素啊！”宋卫东有些着急，“你这样硬来，大家都会有抵触情绪，最后什么事都办不成！”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下次我会注意方式方法。”
然而，裂痕已经产生。
周五的产销协调会上，矛盾再次升级。
杨帆根据销售预测，建议下个月减少百分之二十的服装产量。这个建议遭到了宋卫国的强烈反对。
“销售预测？就凭那些数据？”宋卫国指着杨帆的报表，“我做仓储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该备货我比你清楚！下个月是开学季，学生装需求量肯定大！”
杨帆平静地回应：“我的预测是基于过去三年同期销售数据，以及今年市场环境变化做出的。数据显示，近年来开学季的销售峰值在逐年下降。”
“数据数据！你就知道数据！”宋卫国猛地站起来，“市场是活的！是会变的！不是你那几张纸能预测的！”
宋卫东赶紧打圆场：“这样吧，咱们折中一下，减少百分之十的产量，看看市场反应再说。”
但这次，杨帆没有妥协。
“抱歉，我不能同意。”杨帆推了推眼镜，“根据我的分析，减少百分之二十是最合理的。如果生产过多造成库存积压，会严重影响公司的现金流。”
宋卫国冷笑一声：“好啊，既然杨总监这么有信心，那咱们打个赌怎么样？如果下个月销量如你所说，我宋卫国从此对你心服口服！如果销量超出你的预测，你就别再对我们指手画脚！”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杨帆。
杨帆沉默片刻，点点头：“好，我接受。”
赌约成立，公司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了。
老员工们纷纷站队宋卫国，认为杨帆这个“书生”根本不懂实际业务；年轻员工则大多支持杨帆，认为数据驱动才是现代企业的方向。
宋卫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理解杨帆的理性分析，但也明白大哥的经验之谈不无道理。
“你这又是何必呢？”当晚，宋卫东找到宋卫国，“万一你输了，多难堪？”
宋卫国哼了一声：“我不会输！我管了十几年仓库，对销售季节的把握还能不如一个外来户？”
“但杨帆的数据分析确实有道理...”
“卫东！”宋卫国打断弟弟，“你是不是被那个杨帆洗脑了？怎么老是帮着他说话？”
宋卫东叹了口气：“我不是帮谁，我是为了公司好。”
“为了公司好？”宋卫国冷笑，“那个杨帆才是公司的隐患！你看看他来了以后，公司变成什么样了？人人自危，互相猜忌！这还是我们一手创建的宋氏吗？”
宋卫东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一个月，公司里的每个人都密切关注着销售数据。宋卫国动用了所有关系促销，甚至亲自跑客户；杨帆则严格按照自己的预测安排生产和库存。
宋卫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深知无论谁赢，公司都会因此产生更大的裂痕。
一天，他找到林薇和楚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宋卫东忧心忡忡，“无论赌约结果如何，都会有一方受损。我们得想个折中的方案。”
林薇揉了揉太阳穴：“我也在担心这个。但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
楚瑶提议：“要不我们找个机会，让杨总监和大哥好好谈一谈？”
“难。”宋卫东摇头，“他们两个现在针尖对麦芒，根本谈不拢。”
就在赌约即将到期的前一周，意外发生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全市，气温骤降。冬装需求暴增，而宋氏因为听从杨帆的建议减产，库存严重不足。
看着每日飙升的销售数据和空荡荡的仓库，宋卫国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看看吧！这就是相信数据的后果！”他在仓库里对着手下大发雷霆，“明明可以大赚一笔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消息传到杨帆耳朵里，他依然保持冷静：“这只是短期异常波动，不影响整体判断。”
但老员工们已经不买账了。李大明明目张胆地在办公室里说：“我看那个杨总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还海归精英呢，连天气变化都预测不到！”
赌约到期那天，财务部拿出了最终数据：虽然因为寒流导致冬装销量超出预测，但其他品类均符合或低于预测。总体来看，杨帆的预测准确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但这个结果，谁也不满意。
总结会上，宋卫国首先发难：“准确率百分之八十五？意思是还有百分之十五的生意我们没做成？知道这百分之十五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少赚了二十万！”
杨帆平静回应：“但如果按您的建议足量生产，其他品类的积压损失会超过三十万。”
“那是不一样的！”宋卫国激动地说，“没赚到的钱和实际损失的钱能一样吗？”
眼看争论又要升级，宋卫东突然站起来：“够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他。
宋卫东深吸一口气，环视全场：“我有个提议。从下个月开始，成立一个产销协调小组，由大哥、杨总监和我共同负责。重大决策必须经过小组讨论，综合考虑数据和经验，不能由一个人说了算。”
会场安静了片刻。
林薇率先表态：“我同意。”
楚瑶也点头：“这个办法好。”
宋卫国和杨帆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大哥，杨总监，你们觉得呢？”宋卫东看向两人。
良久，宋卫国勉强点头：“行吧。”
杨帆也微微颔首：“可以试试。”
会议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会后，宋卫东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车水马龙。
他知道，今天的妥协只是权宜之计。在宋氏从家族企业向现代化企业转型的道路上，这样的冲突还会不断上演。
改革之路，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