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的脚尖刚触到石门表面,耳膜便传来刺鸣。
整座空间像被揉皱的绢帛,石井的青石板、阿蛮急切的呼喝声、苏月璃掌心灼亮的血符——所有真实的痕迹都在扭曲中剥离。
再睁眼时,他立在一条横亘于虚空中的长廊里。
两侧是半透明的民国建筑残影,飞檐上挂着的灯笼结着霜花,风过时发出细碎的脆响;脚下铺着枯褐的银杏叶与碎瓷片,每走一步,枯叶便发出沙沙的哀鸣,而他鞋跟碾过的地方,竟缓缓浮起一具骸骨虚影——胸腔被利器剖开,空洞的心口嵌着盏熄灭的青铜灯,灯身刻满与昭明灯相似的云雷纹。
“你来了......第七个火种。”
声音从长廊尽头传来,像百具喉咙同时震颤。
楚风抬头,看见那个“自己”正站在层层骸骨堆成的阶梯顶端。
对方的面容模糊如雾,唯独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正是破妄灵瞳返璞归真境的金色竖瞳,瞳孔里流转着与昭明灯灯焰同频的幽光。
他的后颈泛起凉意。
这不是镜灵制造的幻象,破妄灵瞳能清晰捕捉到空气里浮动的因果线:那些骸骨虚影的魂光正一丝一缕缠向“另一个自己”,而“自己”脚下的阶梯,每一级都浸着暗红的血锈。
“第七个?”楚风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昭明灯,灯身冰得刺骨,“前六个呢?”
“成了灯油。”对面的“楚风”抬起手,指尖掠过心口那盏明灭不定的灯,“你体内的契引比他们强三倍——是幽灯社挑了七十年的好苗子。”
现实中的井口突然爆发出闷响。
苏月璃扑过去的瞬间,被无形屏障撞得踉跄,额角磕在井沿上渗出血珠。
她顾不上疼,反手攥住腰间的青铜罗盘,却见罗盘指针疯狂倒转。“阿蛮!”她急喊,“隔世阵的时间线在倒流!”
苗族青年阿蛮早将染血的苗银铃铛串成阵眼,闻言指尖猛掐法诀。
他额间浮现出青黑的巫纹,那是沟通地脉的代价:“苏小姐,玉简上的血字在往回爬!
子时三刻......门闭一刻......“
苏月璃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解下颈间祖传的观心镜,镜面映出的不是井口,而是楚风站在尸山之上的画面——更让她心悸的是,一道银白色的细线正从昭明灯里钻出,缓缓缠绕他的心脏。
那是“契引”,是幽灯社用七十年血祭养出的索命线。
“阿蛮,帮我拖住这具身体三息。”她咬破左手食指,在镜背画下一道泛着金光的断脉符。
观心镜嗡鸣震颤,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阿蛮瞬间明白她要做什么,巫纹从额间蔓延至脖颈,他双手结出古老的锁魂印,将苏月璃的肉身笼罩在淡青色的光茧里:“只能撑三息!
三息后魂体若不归位......“
“我知道。”苏月璃深吸一口气,意识如离弦之箭扎进观心镜。
回廊内,楚风的识海突然炸开剧痛。
他踉跄两步,破妄灵瞳自动开启——视野里,所有骸骨的魂光突然泛起微弱的红光,那是被强行压抑的愤怒与不甘。
他集中精神,抓住其中最灼亮的一缕,眼前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
民国二十年冬夜,青瓦白墙的祠堂里,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青年被按在祭坛上。
他的双眼被魂钉刺穿,喉间发出非人的呜咽,而几个袖口绣着衔尾蛇图腾的男人正将他的魂魄往青铜灯里灌。“这是为了镇住那东西......”为首的老者冷笑,“等七十年后,自会有新的守灯人。”
“原来是幽灯社的前身。”楚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用守灯人的命,养一盏锁邪灯。”
“你不该看这些。”对面的“楚风”突然开口,声音里多了丝焦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会成为最受尊崇的守灯人,拥有......”
“闭嘴!”
一道清冷的女声截断他的话。
楚风转头,看见苏月璃的精神体正站在他身侧。
她的身影半透明,发梢还沾着现实中渗出的血珠,但眼睛亮得惊人:“楚风,你的灯焰在萎缩!
那契引要缠死你了!“
话音未落,四周的骸骨突然齐齐抬头。
空洞的眼窝里燃起幽蓝火焰,无数道火焰连成一片,将两人困在中央。
楚风感觉有冰冷的力量正往识海里钻,像要把他的魂魄扯成碎片。
“反噬阵启动了!”现实中,灰鸦的暴喝穿透空间屏障。
他后颈的奴契痕迹红得滴血——那是幽灯社残留的控制术在共鸣。
雪狼抽出腰间的寒髓刀,刀尖刺破掌心,暗红的血珠滴在井沿上,瞬间凝结成冰晶:“我冻住能量外溢的速度!”阿蛮则喷出一口黑红的血雾,血雾在空中凝成蛛网般的缚梦网,将观心镜牢牢罩住:“苏小姐的魂体不能断!”
回廊内,楚风望着困住两人的火焰结界,突然笑了。
他望着对面那个“自己”,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你说我是第七个火种......可你忘了,前六个都没睁开过破妄灵瞳。”
他闭目,调动体内的灵瞳之力逆向运转。
破妄灵瞳本是勘破虚妄的眼,此刻却如同一把逆刺的刀,割向与昭明灯相连的契引。
剧痛从胸口炸开,像有把烧红的刀在剜他的心脏。
楚风咬得满嘴是血,左眼却溢出一道金血——那是灵瞳逆运的代价。
视野突然清明。
他终于看穿了这回廊的本质:不是过去,是未来。
那些骸骨虚影,是若他接受“守灯人”使命后,必将走向的结局——被契引抽干魂魄,变成灯油,变成阶梯上的一具枯骨。
“我不接班。”楚风睁开眼,金色竖瞳里燃着灼亮的光,“我拆台。”
他抬起脚,重重踩在脚下那具骸骨的心口灯盏上。
“咔嚓——”
灯盏碎裂的声响像惊雷,整条回廊剧烈震颤。
那些骸骨虚影开始疯狂扭曲,幽蓝火焰结界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长廊尽头的“楚风”第一次露出惊恐之色,他的面容开始崩解,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腐肉与白骨——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另一个自己”,是被契引操控的傀儡,是前六任守灯人魂魄的残次品。
“你不能......”傀儡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能。”楚风又踩碎一盏灯,“因为我看见真相了。”
现实中,观心镜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苏月璃的精神体被强行弹出镜面,跌进阿蛮的光茧里。
她咳出一口血,视线却死死锁着井口——那里的空间扭曲正在减弱,楚风的身影逐渐清晰。
回廊内,楚风感觉有股大力在拽他的脚踝。
他最后看了眼正在崩溃的傀儡,又低头看了眼手中几乎熄灭的昭明灯——灯焰只剩豆粒大小,却比任何时候都干净。
“下次见面,我会让你彻底熄灭。”他对着灯轻声说,然后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扯回现实。
石井的青石板撞在后背,楚风闷哼一声,咳出半口血。
他抬头,看见苏月璃跪在他身侧,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阿蛮的巫纹正在消退,雪狼的寒髓刀上结着薄冰,灰鸦后颈的奴契痕迹淡了许多。
昭明灯在他掌心轻颤,灯焰微弱得随时会灭。
“楚风?”苏月璃颤抖着碰他的脸,“你......”
“没事。”楚风扯出个笑,喉咙里泛着腥甜,“只是拆了个破阵。”
他的话音刚落,昭明灯突然发出一声哀鸣。
灯焰骤缩成一点,然后彻底熄灭。
与此同时,井口的空间突然涌出一股阴寒之气。
那是被昭明灯镇压了七十年的“东西”,终于察觉到了封印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