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被某种粘稠、沉重、冰冷的东西紧紧包裹、挤压着的黑暗。意识像一粒微尘,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沼中艰难地沉浮。
痛。
不再是撕裂般的剧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骨髓和灵魂的酸软与钝痛,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强行撕裂又粗暴地糅合在一起,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连动一下眼皮的力气都荡然无存。
只有听觉,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模糊的功能。
滴答……滴答……
是水声。遥远而清晰,带着空旷的回音。
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是小孙。
还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是紫英吗?他怎么样了?
还有……一种极轻微的、金属刮擦岩石的规律声音。
我在哪里?我还活着?其他人呢?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猛地刺入混沌的意识——爆炸的柜子、狂暴失控的能量、紫英中弹、守陵人惊骇的脸、无尽的黑暗……
能量……失控……
这个认知让我本能地试图去感知体内那三股力量。
空。
一片死寂的空荡。
不是平静,不是蛰伏,而是如同被彻底榨干、焚尽后的虚无。掌心那符文冰冷沉寂,仿佛从未存在过。那三股曾几乎将我撕碎的能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令人心悸的虚弱和……某种根基本源的损伤。
我……我的力量……没了?
一股比身体创伤更深的冰冷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呃……”一声极力压抑的痛苦呻吟从旁边传来,是紫英的声音。
“队……队长?你醒了?”小孙带着哭腔的声音立刻响起,伴随着窸窣的移动声。
“……死不了……”紫英的声音嘶哑虚弱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里艰难挤出来的,“其他人……怎么样?”
“老陈哥胳膊被石头砸伤了……不过没大事……疤脸哥他们……还没醒……”小孙哽咽着汇报,“守陵人姐姐……她……她把你和鸢焰拖进来后……就一直在那边……弄那个门……她说必须尽快打通……”
门?打通?
我努力集中残存的意志,试图睁开眼。
光线。极其微弱的光线。
适应了好一会儿,模糊的视野才逐渐清晰。
我们似乎在一个更加狭窄、低矮的天然岩缝里,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血腥味。光线来自岩壁上方一道狭窄的裂缝,透下些许灰蒙蒙的天光(还是某种类似的冷光?),勉强照亮了这片不足十平米的逼仄空间。
紫英就躺在我旁边不远处的乱石堆上,脸色惨白如纸,肩膀处的伤口被简陋地包扎着,渗出的鲜血已经凝固发黑。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也受了重伤。老陈靠坐在对面岩壁下,一条胳膊吊着,脸色难看。小孙脸上混着泪水和污渍,守在紫英旁边。
疤脸和其他几个伤员躺在一旁,依旧昏迷,气息微弱。
而在岩缝最深处,那个“守陵人”正背对着我们,用一把匕首和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金属杆,拼命地撬挖、凿击着一块堵死了前路的、巨大而潮湿的岩石。她那头利落的银色短发沾满了灰尘和血污,动作因为疲惫而有些摇晃,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急切。她胸前那枚黑色龙徽,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黯淡的光泽。
我们被困住了。被困在了一条死路的尽头。
“那……那爆炸……”紫英艰难地喘息着问。
“不知道……”小孙恐惧地摇摇头,“就……就一下……好亮……然后……好多石头掉下来……就把后面的路……全堵死了……也把那些鬼子……埋了……”
是我失控的能量造成的坍塌?无意中挡住了追兵,也把我们彻底封死在了这里?
“她……”紫英看向守陵人的背影,“说什么了?”
“她说……说鸢焰……力量失控……差点……差点把大家都……”小孙不敢说下去,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她说这条缝隙是唯一的生路……必须在天黑前……打通……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冻死?饿死?或者……其他的危险?
我试图动弹,却引来全身一阵剧烈的、散架般的酸痛,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
“鸢焰?!你醒了?!”小孙立刻注意到,惊喜地低呼。
紫英和守陵人也猛地转过头来。
紫英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而守陵人的目光则异常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焦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快步走到我身边蹲下,冰冷的手指迅速检查了一下我的颈动脉和瞳孔,语气急促:“感觉怎么样?体内能量呢?还能感应到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裂刺痛,发不出声音,只能极其艰难地、微弱地摇了摇头。
守陵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眉头死死锁紧:“彻底沉寂……反噬这么严重……麻烦了……”
她猛地站起身,看向那块堵路的巨石,眼神变得更加焦躁:“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里的结构被你的能量冲击得很不稳定,而且……‘乌鸦’绝对不会放弃!他们一定有办法挖开通路!我们没时间了!”
她不再多言,转身继续疯狂地撬挖那块石头,匕首与岩石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绝望的气氛,比岩缝里的寒气更加冰冷地弥漫开来。
力量没了。出路被堵死。伤员累累。追兵可能随时出现。
真正的山穷水尽。
我躺在冰冷的石头上,望着岩缝顶端那丝微弱的光,身体无法动弹,内心却被巨大的无力感和自责淹没。是我……又一次因为控制不住力量,把大家带入了绝境……如果不是我失控,或许……
“别……瞎想……”紫英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喘着气,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没有你……我们早就死在上面了……活一步……算一步……”
他的话没能带来多少安慰。
时间在守陵人疯狂撬挖岩石的刺耳声音中一点点流逝。那岩石极其巨大坚硬,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岩缝顶端透下的光线逐渐变得更加暗淡,预示着外面的“天”可能真的要黑了。温度开始明显下降。
小孙又开始低声哭泣。老陈唉声叹气。紫英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
就在守陵人几乎要脱力,动作越来越慢的时候——
咔嚓!
一声不同于之前刮擦声的、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守陵人的动作猛地一顿!我们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去!
只见她匕首撬动的地方,那块巨石的边缘,竟然崩开了一小条裂缝!一丝极其微弱、却明显不同于我们这边死寂空气的、带着泥土腥味的冷风,从裂缝中渗了进来!
有风!后面不是实心的!
希望再次如同微弱的火苗,被点燃。
守陵人精神一振,不顾疲惫,更加拼命地撬挖那个裂缝!
裂缝越来越大,透进来的风也越来越明显!
终于,在她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次猛撬之下!
哗啦——!
一大块岩石崩落下来,露出了一个足够人钻过的、黑黝黝的洞口!更加清晰的冷风扑面而来!
“通了!!”小孙激动地叫出声!
守陵人顾不上喘息,立刻拿起指引器(它似乎又恢复了一点微弱的光芒),对着洞口内部照射。
光芒所及,似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的天然岩洞,深不见底,但空气是流通的!
“快!把伤员递过来!我先进去探路!”守陵人语速极快,率先弯腰钻进了洞口。
我们再次燃起希望,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伤员依次传递过去。紫英挣扎着,在我的搀扶下,也艰难地爬了过去。
洞口后面,果然是一条陡峭向下、异常狭窄的岩缝,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我们沿着这条缝隙,艰难地向下挪动。
不知下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了守陵人压低的声音:“到底了!小心!这里……有点不对劲!”
我们心中一紧,加倍小心地最后一段距离。
当我扶着紫英最后踏实地面时,发现我们来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地下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地势相对平坦。指引器的光芒有限,看不清全貌,但能感觉到空间很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类似硫磺又混合着某种植物腐烂的气味。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溶洞的中央,生长着一片极其诡异的、散发着微弱幽蓝色荧光的……苔藓?或者某种菌类?
它们如同地毯般铺满了中央区域,那幽蓝的荧光虽然微弱,却足以让我们隐约看清周围的环境——溶洞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不知道通向何方。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野兽的枯骨,体型似乎都不小。
“这是什么地方?”老陈紧张地握着匕首。
守陵人没有回答,她蹲下身,仔细查看着那些发光的苔藓,又抬头看向溶洞深处那些黑漆漆的洞口,脸色无比凝重。
“不清楚……但绝不是善地。”她站起身,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这些荧光苔藓……我从未在记录里见过。还有这气味……小心点,别碰任何东西,尽量别发出声音!”
她的话让我们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我们聚集在一起,伤员被放在中间,警惕地打量着这个诡异的地下世界。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咕噜噜……
又是一阵响亮的肠鸣,这次是从老陈肚子里发出的。极度的紧张过后,饥饿感再次凶猛袭来。
我们剩下的那点地髓根早在之前就分吃完了。
“俺……俺饿得受不了了……”老陈捂着肚子,脸色发青,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些发光的苔藓,“那玩意儿……看着……说不定能吃?”
“不行!”守陵人厉声制止,“未知物种,很可能有毒!”
但饥饿足以摧毁理智。
就在我们注意力被老陈吸引的瞬间,小孙突然指着溶洞一侧的一个较小的洞口,压低声音惊叫道:“那……那边有东西!好像……是果子?!”
顺着他指的方向,在幽蓝荧光和指引器光芒的交界处,那个洞口的岩壁上,似乎真的垂挂着几串深紫色的、拳头大小的、类似野果的东西!
那果子看起来饱满多汁,与周围诡异的环境格格不入,充满了诱惑。
“别动!”守陵人再次警告,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这地方怎么可能长出正常的果子?!”
但这一次,连紫英都忍不住多看了那果子几眼。饥饿像火焰一样烧灼着所有人的胃。
就在我们犹豫之际——
沙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突然从四面八方那些黑漆漆的洞口深处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仿佛有无数只脚,正在黑暗中快速移动,向着我们包围而来!
“准备战斗!”守陵人瞬间脸色大变,拔出了匕首!
紫英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伤而踉跄了一下。
老陈和小孙惊恐地背靠背,举起可怜的“武器”。
我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想去调动那早已沉寂的力量,回应我的却只有体内空荡的虚弱的刺痛。
沙沙声已经到了洞口!
紧接着,在幽蓝的荧光照耀下,我们看到——
无数只拳头大小、长着密密麻麻的节肢、甲壳上布满诡异花纹、头部闪烁着贪婪红光的……巨大蜈蚣?!或者说,是某种未知的、类似蜈蚣的可怖生物,如同潮水般,从那些洞穴中涌了出来!
它们的目光,齐刷刷地锁定了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尤其是……中央那片发光的苔藓?还是我们?
“退!快退!”守陵人嘶声喊道!
但退路在哪里?后面是陡峭的岩缝,根本来不及爬!
下一秒,虫潮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如同黑色的浪潮,猛地向我们扑了过来!
绝望的战斗,瞬间在这诡异的地下溶洞中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