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演得不错。”陆砚池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孟昭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哭戏。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有吗?我就是……被吓到了。”
陆砚池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没戳穿她。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没干的泪痕。
“以后别用这种法子。”他的声音很低,“我见不得你哭。”
孟昭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两人回到家,孟昭南去洗了把脸,刚才哭得太猛,眼睛现在还有点肿。
陆砚池已经烧好了热水,给她倒了一杯,放在桌上。
“风镐的事,我明天去打报告。”他坐在桌子对面,看着她,“陈师长那边,应该问题不大。”
“真的?”孟昭南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有了那东西,别说水泥柜台,就是石头山都能给它挖平了!”
看着她脸上重新焕发出的神采,陆砚池紧绷的脸部线条也柔和了些许。
他喜欢看她这副充满活力的样子,比刚才哭得惨兮兮的模样,顺眼多了。
白今语被两个战士搀扶着送回了知青宿舍。
一进门,她就再也撑不住那副柔弱的样子,一把甩开搀扶她的手,咬牙切齿地坐到床边。
脚踝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可这点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那股憋屈和怨恨。
她精心设计的一场苦肉计,不仅没能把孟昭南拉下水,反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全营区的笑话。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陆砚池最后的决定。
凭什么!
孟昭南那个女人,当众演戏,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他不仅不戳穿,还那么温柔地给她擦眼泪。
而自己,只是受了点伤,他就如此冷酷无情。
白今语死死地攥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算了。明着斗不过,那就来暗的!
第二天,一个在紧临村里颇有些名望的孙大妈,拎着一篮子鸡蛋,来看望受伤的白今语。
孙大妈是这一带有名的热心肠,也是出了名的大嘴巴。
一进门,看到白今语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脚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孙大妈立刻就心疼上了。
“哎哟闺女,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伤成这样了?”
白今语一看到她,眼圈立刻就红了,眼泪说来就来,顺着脸颊滑落。
“孙大妈……”她哽咽着,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委屈样子。
“快跟大妈说,谁欺负你了?大妈给你做主!”孙大妈把鸡蛋篮子一放,坐在了床边。
白今语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真相”给说了出来。
在她嘴里,整个故事变成了另一个版本。
“……我本来只是想帮帮忙,可孟同志……也就是陆领导的爱人,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她当着大家的面,说我是女中豪杰,非要把砸水泥柜台这个最重最危险的活儿交给我。我一个女同志,哪干过这个呀……可那是领导家属分的任务,我能拒绝吗?我怕拒绝了,就是不服从安排,给陆营长添麻烦……”
“我只能硬着头皮上,没想到……没想到就出了事……”
她一边说一边哭,眼泪打湿了枕巾。
“大妈,你可千万别出去说。昭南妹子也是为了工作,她可能……可能就是觉得我一个外来的知青,好欺负吧。我认了,谁让我没个靠山呢。”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又充满了暗示。
既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尽委屈,忍气吞声的小可怜,又把孟昭南描绘成了一个仗势欺人、公报私仇的恶毒女人。
孙大妈一听,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还有这种事?那个城里来的领导媳妇,心肠怎么这么黑!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大妈,你小声点……”白今语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我不想把事情闹大,陆领导对我……对我们这些知青都挺照顾的,我不想让他为难。”
她越是这么说,孙大妈就越是生气。
多好的姑娘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替别人着想。
“你放心,闺女!”孙大妈一拍大腿,“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好好养伤,这口气大妈帮你出。”
孙大妈从知青宿舍出来,拎着空篮子,直奔军属大院的公共洗衣台。
那里是整个营区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果然,好几个军嫂正一边搓着衣服,一边闲聊。
“哎,你们听说了吗?昨天老供销社那边出事了,白知青砸水泥,把脚给砸了!”
“听说了,好像伤得还不轻呢!”
孙大妈清了清嗓子,凑了过去,一脸神秘地开了口。
“何止是伤得不轻啊,你们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孙大妈添油加醋地,把白今语那套说辞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哪干过那活啊!就是那个孟顾问,非逼着人家干。还说什么‘女中豪杰’,这不就是捧杀吗!”
“我刚从知青宿舍过来,那孩子哭得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脚肿得跟馒头一样,还不敢吭声,就怕给陆营长惹麻烦。”
“你们说,这叫什么事?仗着自己是营长媳妇,是技术顾问,就能这么欺负一个没爹没娘的知青?”
一番话说完,洗衣台边一片哗然。
“真的假的?昭南妹子不是这种人啊?”李桂花皱着眉,她跟孟昭南接触多,不相信她是这样的人。
“哎哟,桂花,你就是太老实!”旁边一个军嫂撇撇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个白知青,长得漂亮,又能干,还跟战士们打成一片。有些人啊,怕是早就看她不顺眼,心里嫉妒,趁机报复呢!”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白知青那么一个爽朗大方的姑娘,孟顾问一来,风头全被抢了。
两个女人一台戏,这事越想越有可能。
一时间,风言风语像是长了翅膀,传遍了营区。
孟昭南起初并没有察觉。
她这两天正忙着规划实验室的布局,跟小王技术员一起,画图纸,列清单,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她去军属院的菜窖取点土豆,准备晚上给陆砚池做个土豆烧牛肉。
她一走进院子,就感觉气氛不对。
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军嫂们,看到她,瞬间噤声。
几个原本还笑着跟她打招呼的嫂子,此刻都别开了脸,装作没看见。
孟昭南心里咯噔一下,但也没多想,径直走向菜窖。
她刚掀开菜窖的木板,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不大不小的议论。
“哼,来了,正主儿来了。”
“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心思那么毒。”
“可不是嘛,最毒妇人心啊……”
她缓缓地直起身,转过头,看向那几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军嫂。
孟昭南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们,然后提着一袋土豆,转身离开了。
李桂花看到这一幕,急得不行,连忙追了上去。“昭南妹子,你别往心里去,她们就是听风就是雨!”
孟昭南停下脚步,看着她:“嫂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桂花叹了口气,把孙大妈散播的那些谣言,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孟昭南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这盆脏水,泼得还真快。
“妹子,你得去解释解释啊!不能让她们这么污蔑你!”李桂花急道。
“解释?”孟昭南扯了扯嘴角,“现在去解释,她们只会觉得我心虚。这事得找个机会,一次性说清楚。”
接下来的几天,孟昭南照常去工地,照常指导工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态度变了。
战士们虽然还叫她“嫂子”,但那份亲近和尊敬,明显淡了许多。
军嫂们更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这天下午,孟昭南拿着新画好的图纸,准备去仓库找小王技术员。
刚走到军属大院的岔路口,迎面就撞上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那个孙大妈。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军嫂,几个人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孙大妈一看到孟昭南,就像是见了仇人,眼睛一瞪,双手往腰上一叉。“站住!”
她声音尖利,中气十足。“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孟大顾问啊!”
孟昭南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她。
孙大妈见她不说话,气焰更盛了,她往前一步,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孟昭南的鼻子上。
“就是你!你这个黑心肠的城里女人!你把人家白知青害成那样,躺在床上下不来,你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