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映出她嘴角残留的一丝笑意——那是看到小禾消息时浮上的。
还未散尽,手机已在工作台边缘震动起来。
林昭昭伸手去拿,屏幕上跳出小禾的消息:昭姐,《谁在害怕被看见?》被A大心理系列列为本月讨论材料了!她划开链接,页面最下方的课程公告里,教授用红色高亮标注着情绪暴露的自反性研究——正是她长文里提到的核心。
的一声,另一条推送弹出来:#情绪裁缝#空降热搜第三。
她点进去,营销号的配图里,某明星工作室的价目表被打了码,评论区有人匿名留言:上次拍哭戏,老师掐着秒表说第15秒要抽鼻子,第20秒眼泪必须掉文字像针尖扎进耳膜,她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指尖微微发麻。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三声短促而沉重,像压过心口的鼓点。
孙律师的皮鞋跟叩着地板,声音比平时更沉:昭昭,有消息说,A大牵头的学术团体正在起草一份《心理干预伦理白皮书》……而沈知白的名字,出现在最初的筹备名单里。他把平板推过来,屏幕上是份草案,里面特别提到非专业机构不得诱导情绪外放,矛头直指你的密室。
林昭昭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木质的微凉透过指腹传来。
她想起昨夜沈知白的短信,想起监控里他贴在我敢哭了便签前的指尖——那些被健康标准规训的人,何尝不是另一种囚徒?
小禾。她抬头喊了声。
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往屋里走的姑娘顿住脚,马尾辫在肩头晃了晃。把所有社交媒体推送关了。林昭昭扯了扯嘴角,让他们吵。真相不怕喧嚣,怕寂静。
小禾没多问,转身就去拨弄电脑设置,键盘敲击声清脆如雨点。
孙律师推了推眼镜:需要我准备反诉材料吗?
不用。林昭昭拉开抽屉,取出张泛黄的建筑图纸,他们要定义标准,我就给他们看真实。图纸展开时发出沙沙声,像枯叶在风中摩擦,废弃诊疗中心几个字在右下角泛着旧色,我要在这里建静默回廊
小禾凑过来看。
图纸上一条细长的走廊,墙面标着吸音材料,地面密密麻麻的小点是压力感应板。这算密室吗?她指尖点着无光源的标注,声音压低,没有机关,没有谜题,连灯都没有。
最深的密室,是没有谜题的。林昭昭用铅笔在行走节奏旁画了个圈,笔尖划过纸面,留下细微的刮擦声,人在黑暗里走,会不自觉暴露最真实的步伐——停顿多少次,走得多快,都是藏不住的。她抬头时,眼底有光在跳,他们不是来解谜题的,是来见自己的。
手机在这时震动。
沈巍的名字在屏幕上闪,林昭昭接起,对方的声音带着笑:我刚看了你的设计稿。
平台决定,把静默回廊作为下一季首映式体验区。
可以。林昭昭快速翻着备忘录,但有三个条件:不录影,不采访,不评分。
出来的人,只准说一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音:我让团队配合。
需要什么支持?
十张匿名卡片。林昭昭指了指小禾刚整理好的纸盒,大人不能崩溃强者没有软肋男人不能哭成功者不该焦虑这类话,随机分发。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卡片边缘的毛刺,让他们带着这些话进去,再带着自己的答案出来。
七天后。
首映日的天气阴沉沉的,像块浸了水的灰布,风在空荡的走廊间穿行,卷起细小的尘埃,落在参与者肩头,像无声的审判。
林昭昭站在废弃诊疗中心门口,看小禾把卡片塞进参与者的手心。
纸张的触感粗糙而真实,像一句句被折叠的社会规训。
人群里没有沈知白的影子,她正想收回视线,老陈从侧门闪出来,袖口鼓鼓囊囊的。
昭昭。老人压低声音,摸出手机,屏幕是张内部通讯截图。
沈知白在学术闭门会上的照片里,领带松了半颗,眼神却比以往明亮:我们一直教人控制,却忘了先问——他们为什么要藏?
林昭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冰凉的玻璃下,那双眼仿佛在回应她。
她转身走向回廊入口,从纸盒里抽出那张你的情绪会影响团队,用胶带贴在最显眼的位置。
胶带撕开时发出轻微的声,像一道封印被揭起。
可以开始了。小禾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电流杂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第一个参与者进去时,林昭昭看了眼手表,秒针滴答,像心跳的倒数。
黑暗里的时间总是走得很慢,她盯着监控屏上的压力曲线——有人走得很急,脚印几乎连成线;有人在中间位置停了七分半,压力板的红点聚成小团,像一颗凝固的泪。
两小时后,第一个人出来了。
是位穿西装的女士,眼眶发红,盯着地面说:我妈住院那年,我在病房门口笑了半小时。第二个人摇头,第三个人抿着嘴,直到第九个。
第十个是个穿工装的小伙子。
他推开门的瞬间,眼泪地砸在地上,声音带着颤:我骗了我妈三十年,说上班很开心。他抹了把脸,掌心留下湿痕,其实我每天下工后,都要在楼梯间坐半小时,怕她听出喘气声。
林昭昭没说话,把十份行走数据导入电脑。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绿色的曲线在屏幕上起伏,像一片被风揉皱的海。
她点击上传,备注栏里输入me17 静默的重量。
“这些数据不会公开,也不会命名谁是谁。我只是想看看,当人以为无人注视时,脚步会诚实到什么程度。”——她在日志末尾补了一句,像种下一句祷词。
深夜十一点,老陈的电话打进来。
背景音里有翻纸的声音,他说:沈知白提交辞职信了。
心镜工坊要移交非营利组织。
林昭昭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打开备忘录。me16后面多了一行字:当世界逼你发声,真正的力量,是选择何时开口。
鼠标光标在me18标题下闪烁。
她犹豫片刻,敲下两个字——不是无锁之室,只是两个字。
回车键落下的声音很轻,像一颗种子落进泥土。
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模糊的轮廓。
窗外起风了,吹得诊疗中心的旧窗户吱呀作响,像谁在低语。
远处传来小禾锁门的声音,金属碰撞的轻响,像一句句落下的锁。
明天,她要去建材市场选新的吸音材料——听说有种材质,能把叹息都揉成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