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暖灶聚亲糖融雪,寒箸凝仇齿噤霜
腊月廿九,沙硕地的木屋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潘高园一大早就让汪细卫去把姐姐潘高洁一家接了过来,准备提前吃顿小年饭。
毕竟明天过年大家肯定要在自己家过的,年后他们自己要四处拜年,姐姐家也要招待亲戚,难得凑齐。
当老赵头跟着潘高园一家走下坡坎,看到那座矗立在雪地里的新房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混浊的老眼里满是惊叹和难以掩饰的羡慕。
虽然还只是个毛坯,门窗空洞,但红砖墙、青瓦顶、宽敞的格局、大大的院坝,那股子气派已经藏不住了。
他心里默默比较,这要是装修好了,绝对是汪家坳头一份的好房子!
他看着看着,眼神又渐渐黯淡下来,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自己那个继子赵思德两腿一蹬去了另一个世界,就算还活着,估计也没本事起这样的房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起了,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爹”,又哪有会被他这个不孝敬的继子请去住呢?
反倒是现在这样,靠着潘高洁的孝心,还能在旧屋里安稳度日,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进了低矮却温暖的老木屋,潘高洁已经系上围裙,和妹妹潘高园在灶台边忙活得热火朝天。
汪细卫则一手抱着小秋葵,一手时不时往灶膛里添根柴火。
“赵叔,快来这边坐,烤烤火,屋里暖和!”汪细卫见到老赵头,连忙起身招呼。
老赵头在火塘边的小凳上坐下,接过汪细卫递来的烟卷,就着塘火里取出的一根细柴火点燃,深吸了一口。
他环顾了一下拥挤的屋子,说道:“细卫啊,你姐说得没错,你那新房子得抓紧弄啊。那边亮堂宽敞,住着肯定舒坦!”
汪细卫无奈地笑了笑,用烧火棍拨了拨火膛里的柴火,火星噼啪溅起,火苗窜的更加大了些,一些烟灰随着热气上扬,又飘飘扬扬的落下来。
“赵叔,我哪能不想啊?可您看,工地上活儿一忙就是大半年,不到大雪封山回不来。”
“这好不容易回来了,村里不是这家娶亲就是那家嫁女,要么就是白事帮忙,人情债一堆,根本抽不出空来折腾自家这点事。唉!”
老赵头吐出一口烟,脸上带着理解的笑:“这说明你有能耐啊!现在村里多少后生想跟你出去挣钱都找不着门路呢。能挣钱是好事,不能挣钱也修不起这么好的房子不是。”
“我哪有什么能耐,全是师傅抬举,带着混口饭吃。”汪细卫谦虚地摆摆手,怀里的小秋葵咿呀了一声,他赶紧轻轻颠了颠。
另一边,潘高洁的小女儿赵建佳乖乖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桌上那盘难得一见、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小手紧张地捏着衣角,想拿又不敢伸手。
汪细卫注意到小姑娘渴望的眼神,心里一软,抓了一大把糖,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棉袄口袋里:“佳佳,吃糖!别光看着。你哥哥和大狗子呢?跑哪儿野去了?”
赵建佳吓了一跳,小手紧紧捂住鼓囊囊的口袋,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小声说:“谢谢姨父……他们,他们在外面玩雪呢。”
她小心翼翼地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尝到那甜味,眼睛立刻幸福地眯了起来,然后又赶紧把糖仔细包好,紧紧攥在手心里,似乎舍不得一次吃完,要留着慢慢品尝。
这熟悉的一幕让汪细卫心里猛地一酸,仿佛看到了自己遥远的、贫瘠的童年。
他柔声说:“佳佳,放心吃,姨父这儿还有呢,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再多带些回家吃。”
正在炒菜的潘高洁回头看到,笑着说道:“这丫头心细,知道疼人,有点好东西总想着她哥和我。自打上回沈老爷子给开了几副中药调理后,身子骨结实多了,个头也见长。”
提到沈老爷子,潘高园忽然想起一事,忙问:“姐,你们去给老爷子送年礼了吗?”
潘高洁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答:“去啦!去得早,送了点自己做的白豆腐和一篮子鸡蛋。家里也没啥稀罕东西,就是份心意,感谢老爷子一直费心给咱爹和娃儿调理。”
潘高园笑了:“老爷子家豆腐可不缺,我上次去,看见屋里晾着起码五六板呢!老爷子还非要让我背一板回来,我哪好意思拿他老人家的东西啊!”
她叹了口气,“咱爹现在全指着老爷子呢。咱们一年到头在外奔波,也顾不上照顾老爷子,过年送点礼还得从老人家那里拿东西回来,这脸可真没地方搁。”
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大狗子响亮的哭嚎声。汪细卫心里一紧,赶紧把小秋葵递给旁边的潘高园,起身就往外走。
只见院坝雪地里,大狗子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蹬着腿哭得震天响。赵建礼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试图拉他起来。
看到汪细卫出来,赵建礼连忙解释:“姨父,不是我推的!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自己没踩稳滑倒了!我拉他,他不起来……”
汪细卫走过去,先摸摸赵建礼的头:“姨父知道你不会推他。”
然后蹲下身看着儿子:“大狗子,摔哪儿了?疼不疼?自己是男子汉就自己爬起来?”
“男子汉”三个字似乎有奇效,大狗子的哭声瞬间小了很多,他抽噎着,自己一骨碌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带着哭腔问:“爹,我是男子汉不?”
汪细卫被他逗乐了,笑着替他拍打身上的雪:“能自己爬起来就是男子汉!好了,别哭了,跟哥哥好好玩,雪地滑,跑慢点。要是冷了就和哥哥进屋烤火去。”
这时,赵建佳也从屋里跑了出来,默默牵起大狗子的手,往屋里带,还悄悄把一颗水果糖塞进他手里,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她舔过的那颗。
大狗子开心的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糖纸就随手丢在地上,赵建佳却把糖纸捡起来,又揣进了兜里。
汪细卫和赵建礼跟在后面:“建礼,最近学习咋样?有进步没?”
赵建礼挠挠头,有些得意又有些困惑地说:“老师夸我哩,说我‘七窍通了六窍’!”
汪细卫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傻小子!老师那是说你‘一窍不通’呢!”
赵建礼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变成了窘迫和一丝不服气,嘟囔着:“他才一窍不通呢……”
汪细卫收住笑,语重心长地说:“没事,没有谁生下来就啥都会,都得好好学。姨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想上学都没地方去呢!你看我现在,还得跟着师傅学手艺。你在学校可得珍惜机会,认真读书,将来才能有出息,去外面见识更大的世界。”
两人说着进了屋。这时,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大多是腊味的各种做法:蒸腊肠、蒜苗炒腊肉、腊猪头肉拼盘,再加上地里新拔的萝卜炖的汤、清炒白菜、自家做的豆腐和些干菜,虽不奢华,但分量十足,香气扑鼻,透着农家的实在和年节的丰足。
汪细卫招呼潘高洁一家坐下,自家人刚围坐下来,拿起碗筷,屋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汪细卫起身开门,一阵冷风裹着一个瘦削的身影挤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钱左岸!
他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脸颊凹陷,以前那点油滑倨傲的神气消失殆尽,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浑身透着落魄和寒气。
他看到满桌饭菜,眼睛里顿时射出一种饿狼般的贪婪光芒。
“细卫……高园……正吃饭呢?”他声音沙哑,带着讨好。
汪细卫虽然也看不上这个舅舅,但毕竟是长辈,大过年的,总不能把人往外赶,只好侧身让开:“舅,来了?还没吃吧?一起吃点?”
钱左岸毫不客气,连句推辞都没有,一屁股就挤到桌边空位坐下,拿起一副碗筷,直接就朝着那盘油光锃亮的腊肉伸出了筷子,狼吞虎咽起来,那吃相活像是饿了好几天。
桌上原本热闹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一张四方桌可以坐八个人,潘高洁家四个人,汪细卫家现在三个人,大狗子可以一个人坐着吃饭了,大家都看着钱左岸跟个饿死鬼一样的扒拉饭菜。
潘高园看着钱左岸,眼神冰冷,厌恶之情毫不掩饰,她想起了这个男人曾经对自己做过的龌龊事,胃里一阵恶心,顿时没了胃口。
潘高洁的脸色更是难看,她没有去看钱左岸,握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永远忘不了,就是这个男人,和赵思德纠缠不清,间接导致了丈夫的最终离去!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大人们尚且还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礼节,但年轻的赵建礼却完全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端着碗,眼睛像刀子一样剜着钱左岸,牙齿咬得咯咯响,仿佛嘴里嚼的不是饭菜,而是钱左岸的肉。
那刻骨的仇恨,几乎要化为实质,让本就尴尬的饭桌温度又降了几分。
温暖的木屋里,美味的年饭桌上,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空气仿佛都结了冰。
只有钱左岸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依旧埋头猛吃,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与这屋里的暗流汹涌格格不入。
他为什么来了?他是被他姐姐钱左秀指使来的,老汪家现在家里没有了汪细卫两口子在家里种地,地里收成完全没法比,有点收成自家吃都难,还怎么支援钱左岸?
至于给钱,小钱可以,多了钱左秀肯定舍不得,今天钱左岸又来姐姐家里打秋风,说家里断顿了,没法过年了。
钱左秀心思一动,就把他指到这里来,听说大儿子挣了钱,反正也不给自己了,那就让弟弟来这里要。
到屋了钱左岸看见一桌子好饭好菜,心里想的还没有顾得上说呢,先吃饱饭再说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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