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匠心筑就千秋固,薪火相传一脉承(周末正常加更)
村里又是一群人结伴离开了,晨雾尚未散尽,通往临乡工地的土路上脚步声杂乱。
汪细能和崔咏梅站在工棚前,等待着工友们的回归。
这两个月来,他们吃着沈老爷子精心调配的草药,每日只需在工地上巡查几圈,竟真把原先黑瘦的面庞养得白润了些。
崔咏梅捏了捏自己终于有些肉的手腕,轻声道:细能,你瞧我这胳膊,都快赶上还在娘家那会儿了。
汪细能笑着打量妻子,自己也摸了摸圆润不少的下巴:沈老爷子的药真是神了,连我这糙汉子都养出双下巴了。
日头升高时,大部队归来,工地上顿时喧闹起来。
汪细能第一时间找到正在清点物资的哥哥汪细卫,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门锁钥匙,郑重地交到哥哥手中。
哥,库房钥匙共五把,材料清单在记账簿第二页夹着。
他压低声音,黄村长前日来要两根杉木,我没给,说等你回来做主,这事记在账簿最后一页了。
汪细卫接过钥匙,重重拍了下弟弟的肩膀:你做得对,东西是师傅掏钱买的,没有我们私自送人的道理。
这时李池卫背着双手踱步而来,老人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袄子,目光在兄弟俩身上转了一圈:这两个月,出没出什么岔子?
汪细能挺直腰板,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封面的本子:师傅,都是些小事。有人要从桥上过我给拦下来了;张家媳妇临盆借用板车给送到医院了;苟家小子来偷摸拉沙子,给咱拦住了。
他翻开本子,一桩桩都记着呢。
李池卫翻看着工整的记录,嘴角渐渐扬起笑意。
他忽然抬手拍了拍汪细能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年轻人晃了晃:好小子!这才像个男人的样子!
老人的手掌粗糙如树皮,成了家立了业,就得这样顶事才行!
多谢师傅教诲,谢谢师傅给机会。汪细能声音有些发哽,偷偷瞟了眼身旁的哥哥。
只见汪细卫嘴角含着笑,悄悄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李池卫沉吟片刻,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山峦:你们的家事,本来轮不到我多嘴。
他转回身来,目光如炬,但细卫是我徒弟,我今日就托个大,多说两句。
汪细能连忙躬身:师傅请讲。
古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说的是要记着父母的生养之恩。
老人声音沉了下来,但你娘的性子,咱们村谁不知道?你哥如今分家单过,逢年过节回去尽孝便是。你们小两口往后还要长久相处,我送你两句话——守经达权、敬而不辨
汪细能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脸上渐渐泛起窘迫的红晕。
师傅……我、我小学毕业就没念了,这话是啥意思?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李池卫长叹一声,从兜里摸出旱烟袋。
他慢条斯理地卷好烟叶点燃,烟雾缭绕中声音变得柔和:权是变通的意思。不是原则性的事,顺着父母的心意无妨。但关系到根本的大事……
老人突然提高声调,烟杆重重在石头上磕了磕,你得有自己的主张!这是做人最起码的骨气!
汪细能屏住呼吸,只见师傅目光深邃,仿佛眼里充满了无限智慧。
敬而不辨李池卫语气转缓,父母做得不对,可以劝谏。若是不听……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中眼神变得深远,保持尊敬,但不必争辩。闹得鸡飞狗跳的,反倒不美。
汪细能怔怔站在原地,忽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就像我哥,他从来不和爹娘争吵,只是自己替爹娘做事情,既全了娘的面子,也没让嫂子为难!
李池卫哈哈大笑,烟杆差点掉在地上:你个猢狲!倒会举一反三!
笑罢正色道,正是这个理。好了,自己回去和咏梅好生琢磨吧。老人背着手踱开去,鼻子里居然哼起采茶戏。
汪细卫都愣了,多少年没听过师傅哼这调了?今天居然哼起了这个?
汪细能望着师傅佝偻却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在这暖暖的阳光里,他把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这道理,可以和咏梅好好说道说道……
潘高园抹了把额头的汗,对着正在清点碗筷的杨春燕和崔咏梅喊道:“春燕,你去把墙角的土豆削了;咏梅,你看看盐还够不够,我这手里都是面腾不开!”
厨房里热气蒸腾,一大锅开水正在灶上翻滚。
杨春燕一边麻利地削土豆皮,一边叹气:“这荒山野岭的,新鲜菜可真难买。园嫂子,要不我再去看看有没有野荠菜能挖点?”
潘高园摇摇头:“别费那劲了,大家都饿着肚子呢,这点白菜将就着用,下午联系送菜的过来送菜。”
她抡起菜刀,帮着崔咏梅将腊肉切成薄片,“今天就简单点,煮锅面条,炒个土豆酸菜腊肉凑合一顿。晚上我再给大家好好整几个菜。”
崔咏梅从橱柜深处扒拉出一袋盐,笑道:“嫂子这手艺,就是煮面条也香得很哩!”
说着她舀起一勺猪油下锅,腊肉在热油里滋滋作响,浓郁的香味瞬间飘满了整个工棚。
这时工友们陆续整理好床铺和自己随身带来的行李。
大牛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冲着汪细能挤眉弄眼:“细能,你俩没趁我们不在,在我这铺上滚过床单吧?”
众人哄堂大笑。
汪细能也不恼,只嗤笑一声:“就你这猪窝,我去闻臭味嘛?我和咏梅可是讲究人,要滚也得回自己铺上滚不是?”
大家笑得更欢了,有人起哄道:“大牛你这是嫉妒人家小两口吧?”
大牛挠头嘿嘿直笑:“可不是嘛,俺媳妇还在老家呢!可没细卫哥细能这样的福气!”
说笑间,面条煮好了,炒腊肉的香气越来越浓。
潘高园吆喝一声:“开饭啦!”
八十来个工友们立刻围了上来,人手一个大海碗,排队盛面。
土豆酸菜腊肉浇头往热面上一铺,油光锃亮,还有些临时买来的白菜,让人食欲大动。
吃完饭,工地上响起哨声。
汪细卫已经站在高处开始派活:“刘叔,带五个人下河清理水道!”
“阳子你带三个人去拉水泥!”
“老栓叔,你带五个人把沙准备好!”
“前缸,你先代替王师傅带三个人,去把填仓石场地弄出来,其余人跟大膀子去抬条石!”
工地上顿时热闹起来。号子声、车轮声、敲打声交织在一起,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工地重新焕发生机。
汪细卫和李池卫带着几个老师傅穿着长筒靴下到河里。
雪水初融,河水冰凉刺骨,但大家都顾不得这些。
“师傅,您慢着点!”汪细卫搀着李池卫的胳膊,“这水还挺急的。”
李池卫摆摆手:“不碍事。让我看看这桥墩子。”
老人蹲下身,仔细检查桥墩的每一处接缝,手指细细摸索着石块的缝隙,“嗯……当时用的水泥标号高,冻了这一冬反而更结实了。”
王师傅从桥洞底下绕过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李师傅,下面的支架都好着呢!就是有几根撑木被水冲歪了点,得正一正。”
一群人又爬上二层拱桥涵洞里检查。
李池卫举着手电筒,光束在拱顶缓缓移动:“你们看这接缝,过了个冬天还是这么严实。当初砌拱的时候,我就说这桥要是能过第一个冬天,往后一百年都不带坏的。”
汪细卫笑着接话:“何止一百年?师傅您太谦虚了。咱们用的可都是上好的青石,水泥也是最高标号的。”
“中间咱们用了多少钢筋进去啊?只要没人用炸药搞破坏,这桥一千年都塌不了!”
李池卫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拍拍徒弟的肩膀:“你这孩子,就会哄我开心。不过话说回来,这桥确实争气。”
老人望着坚实的桥身,眼中满是自豪,“等你老了,带着孙子来看,就能说:瞧,这桥是爷爷当年修的!”
下午的日头偏西,工地上有往常的喧嚣,但节奏和年前相比,明显缓和许多。
各小组长拿着哨子,在各自片区来回走动,吆喝声不绝于耳:
“二狗!你他娘的安全带系紧点!你那扣子松着呢!”
“栓子,递石头的手势不对!忘了怎么发力了?腰要使上劲,不是光用胳膊拽!你特么脑子还在你婆娘身上呢?”
工人们刚从闲适的农耕状态转回高强度的工地,动作难免有些生疏笨拙。
有人揉着发酸的肩膀苦笑:“这胳膊腿过了个年,还真不听使唤了。”
另一个笑着捶他:“你以为还在地里抡锄头呢?”
汪细卫也没闲着,一路巡查,不时停下来示范几句:“慢点不怕,关键是把感觉找回来。手上稳,脚下更要稳!”
傍晚时分,炊烟从工棚一侧袅袅升起。
潘高园和两个帮厨早已忙得满头大汗,大铁锅里炖着白菜粉条,旁边是一盆刚蒸好的馒头,还有一桶金灿灿的玉米粥。
崔咏梅也系着围裙帮忙分菜,一边笑着骂那些想多捞两块肉的小伙子:“饿死鬼投胎啊!每人两块,多了没有!”
晚饭时,工人们三五成群蹲坐在工棚前、石料上,边吃边唠。
有人感慨:“还是高园做的饭香,回家吃媳妇做的都没这么得劲!”
众人哄笑,潘高园举着大勺笑骂:“那你有种别回家!以后见着你媳妇,我多少得给她提一句你说过的话!”
饭毕,李池卫一声招呼,各小组长赶忙撂下碗聚过来。他蹲在一块大桥石上,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沉肃:
“都知道现在啥时候了,正月眼看就到底,二三月雨水一来,春汛可就不等人了。”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每个人心里,“满打满算,就一个多月。桥面铺装、护栏安装、最后清渣拆架,样样都是要紧活,样样都急不得,但又必须赶。”
他顿了顿,掏出烟袋,点燃咂了一口:“最难的时候咱们都熬过来了,别到最后这一哆嗦出了岔子。进度!质量!还有安全!”
他眼神陡然锐利,“年前说过的‘安全连坐’不是吓唬人。你这组出事,全组担责;你组长没管好,就别跟我干了。”
“我李池卫的队伍,容不得半点马虎。”
众人屏息静气,连连点头。老石匠张师傅应声道:“李师傅放心,我们都明白呢!”
“明白就赶紧行动!”
李池卫一挥手,“去打牌的、聊天的,都叫回来!我的话,原原本本说给每个人听。谁要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但众人都懂了。
小组长们立刻散开,冲进各工棚:“都别闹了!开会!李师傅发话了!”
原本喧闹的工棚迅速安静下来,人们围坐成一圈,听组长严肃地传达。
有人低声嘀咕:“这要是被赶出去,上哪找这么挣钱的活儿去?”
与此同时,汪细卫跟着李池卫往乡里走去。
夜色渐浓,他们修的乡政府里还亮着灯。
李池卫推门前顿了顿,整理了下衣领,对汪细卫低声道:“一会别抢话,看我眼色。”
乡里的各个管事见到李池卫,立刻笑着迎上来:“李师傅您怎么亲自来了!”又是递烟又是倒茶。
汪细卫站在一旁,看着师傅从容寒暄、说清工期紧迫、需乡里协调支持……
对方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他不禁想起年前自己独自来送礼时的冷遇,心里暗叹:“还得是师傅这张脸好使啊……”
回去的路上,李池卫瞥了一眼默默思索的徒弟,淡淡道:“瞧出啥了?”
汪细卫挠挠头:“人家还是认您这张脸,我还是不行啊。”
李池卫哼笑:“不全是脸面,是信任。我李池卫在这片地方干了多少年了?从来没误过事、没出过质量问题。你呀……”
他拍拍徒弟的肩,“还得熬!技术你有了,但这份让人放心的分量,得靠时间、靠每一个工程稳稳当当地做,把声誉积累起来。”
汪细卫重重点头,夜风中,师徒二人的脚步走的稳健,声音清晰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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