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场划时代的审判,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结束后,何维并没有让众人散去。
他缓缓地走上前来,站在了“律法堂”那临时的审判席旁。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还沉浸在判决的震撼中的族人。
“你们都看明白了?”他的声音很平静,“这就是法典。它不会因为你哭喊,就放过你。也不会因为你愤怒,就加重惩罚。它只认事实,只认规矩。”
然后,他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叫‘呼’的青年,他为什么要偷牛?”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他馋!”人群中有人喊道。
“因为他懒!不想用劳动去换!”另一个人补充。
何维摇了摇头。
他看向老祭司风,和那些刚刚融入进来的、还带着不安眼神的高山部落遗民。
“风长老,你来告诉大家,在高山部落,你们平时吃什么?”
风长老叹了口气,用她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们吃草根,吃野果。运气好的时候,能抓到几只田鼠。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尝过真正的肉味了。”
何维又看向那个犯了罪的青年的家人,他们蜷缩在人群的角落,脸上满是羞愧和恐惧。
何维想了想,说道:
“‘呼’,他的父亲,就是在抵抗草原人的战斗中,被弯刀砍下了头颅。他的母亲,是为了给他找一口吃的,活活饿死在了迁徙的路上。他对肉的渴望,不仅仅是嘴馋,更是因为,那是他们整个族群,被剥夺了太久太久的、生存下去的基本权利。”
何维的话,让原本那些对罪犯充满鄙夷的“老人们”,都沉默了。
他们忽然意识到,他们每天能吃到的、看似理所应当的肉粥,对另一些人来说,是需要用生命去换取的奢望。
“我惩罚他,是因为他破坏了我们内部的规矩。”何维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但是,真正让他犯罪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那些将他们逼上绝路的草原骑兵!”
他指向东方,那片广袤的、在传说中充满了危险的土地。
“你们以为,我们和他们,只是两个部落的冲突吗?不,那不是冲突。”
何维在所有人的面前,捡起两样东西。
一块,是从地里挖出的、沾着泥土的“猪拱宝”。
另一块,是一根从烤肉上剔下来的、油光发亮的兽骨。
“我们,”他举起那块沾满泥土的块茎,“是土地的孩子。我们相信,只要我们辛苦地耕种,土地就会回报我们粮食。我们的根,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里。我们建造房屋,挖掘水渠,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在于‘拥有’和‘积累’。”
然后,他又举起那根兽骨。
“而他们,”何维的声音,变得冰冷,“是风的孩子。他们逐水草而居,他们的家,在马背上。他们不相信土地,只相信他们手中的弯刀和弓箭。当冬天来临,当他们的牛羊瘦弱时,他们不会去开垦,而是会将目光,投向我们这些‘土地的孩子’。”
“在他们的眼中,我们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一切——我们的粮食,我们的牲畜,我们的女人,我们的孩子,都和这根被啃完的兽骨一样,是随时可以被他们夺取、享用、然后随意丢弃的‘东西’!”
“这不是两个部落的战争,而是两个世界的战争!是‘耕种’与‘劫掠’的战争!是‘积累’与‘毁灭’的战争!”
“在这场战争里,没有对错,没有怜悯,只有生存,或者毁灭!”
何维的话,如同战鼓,有力地敲击在每一个铜都城族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再是邻里间的械斗,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为了扞卫自己生活方式的、无法退让的根本性战争。
“你们希望,你们的孩子,未来也像‘呼’一样,因为想吃一口肉,而去偷盗,去犯罪,甚至去死吗?!”何维大声质问。
“不希望!”人群中,响起了震天的怒吼。
“你们希望,我们辛苦建立起来的家园,我们用汗水换来的粮食,被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肆意地焚烧和抢夺吗?!”
“绝不!”
这一次,是所有人的咆哮,包括那些刚刚融入进来的新移民。
何维要的,就是这种同仇敌忾。
“所以,我再宣布一条新的律法,它将作为附则,刻在法典的最后。”
何维看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战争动员法。”
“当铜都城,面临来自‘风之子’的威胁时,城市将进入最高等级的战争状态。届时,我,作为最高统帅,有权征用城内一切‘私人财产’——包括你们的粮食、武器、牲畜,统一调配,用于战争。”
“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成年男性,都必须无条件地,加入磐石卫队或者后勤部队,拿起武器,保卫家园。”
“任何在此期间,临阵脱逃者,通敌者,散布恐慌者,都将视为对全体族人的背叛。其下场,只有一个。”
何维停顿了一下,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了两个字。
“死!”
这道堪称“霸道”的律法,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反对。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在整个族群面临毁灭的威胁时,个人的财产和自由,已经微不足道。
“而我也向你们承诺,”何维的声音,再次变得庄重,“所有在战争中,被征用的财产,战后,都将由公共粮仓,双倍偿还!所有在战争中,立下功勋的战士,都将得到最高的荣誉和最多的功劳股!他们的名字,将由阿月,亲自刻在另一块‘英雄石’上,被我们所有人,世代传颂!”
胡萝卜加大棒。
义务与荣耀。
何维用一部法典,彻底统一了这座拥有近两千人口的、成分复杂的城市的所有思想。
他将所有人都牢牢地绑在了他那辆高速奔驰的战争机器上。
而这场审判的最后,何维走到了那个被判罚的青年“呼”的面前。
他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你,还恨我吗?”
呼抬起头,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怨恨,只有一种认罪后的麻木和对未来的恐惧。
“在你去挖煤之前,我给你一个选择。”何维说,“去磐石卫队的新兵营,接受最严酷的训练。你犯下的罪,就在未来的战场上,用草原人的血,来洗刷。”
“如果你能活着回来,你的罪,一笔勾销。你将成为一个英雄。”
“如果你死了,你的名字,将和你的父亲一样,被所有人记住。”
“你,敢不敢?”
呼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他看着何维,看着这个判罚了他,却又给了他救赎机会的男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对着何维,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这个来自高山部落的、犯了罪的青年,在这一刻,将以一个新兵的身份,踏上战场,为了自己的救赎,也为了整个族群的生存。
而铜都城,在经历了第一次内部的融合阵痛和司法审判后,彻底拧成了一股绳。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片危机四伏,却又代表着生存空间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