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滩的撤退,是我这辈子经历过最惨烈的一幕。”
“矛和石猛的骑兵,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在我们身后疯狂地追击。我们没有马,只能用两条腿跑。”
“不断有兄弟体力不支倒下,然后被后面追上来的骑兵淹没。”
“我们的人,越来越少。”
余涛的声音顿了顿,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就在我们即将被彻底追上,全军覆没的时候。是商老将军,站了出来。”
“商老将军对何山大哥说:‘你带着主力先走,我给你们断后。’”
“何山大哥当时就拒绝了,他说:‘商叔,您是联盟的元老,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商老将军笑了笑,”余涛的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敬佩,“他对何山大哥说,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必须活着回到铜都城,联盟不能没有你。老头子我活了快八十岁了,早就活够本了。能用这把老骨头,换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命,值了!”
“商老将军熟悉地形,没等何山大哥再说话,就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还有一百名自愿断后的铜都城公民,越过主力部队快速急行军,在一个叫‘羊肠涧’的狭窄山谷里,布下了最后的防线。”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余涛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我们主力部队走到羊肠涧的时候,商老将军就站在谷口。他须发皆白,身上那套老旧的青铜甲胄,早已布满了划痕。”
“何山大哥率领主力部队穿过山谷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其实早已泪流满面。”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商老将军和这一百零三个人,回不来了。”
“我们撤出去没多久,羊肠涧的方向,就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余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战场。
“商老将军,还有他那两个同样英勇的儿子,以及那一百名最忠诚的铜都城公民,全部阵亡。”
“他们拖住矛和石猛的一万大军整整一个时辰,为我们赢得了最宝贵的撤退时间!”
“我们带着剩下的不到两千人,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撤回了铜都城。”
“当我们看到铜都城那熟悉的、高大的城墙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许多人抱着城门,放声痛哭。”
“我们活着回来了。”
“但是,我们也把一座孤城,彻底暴露在了一万多敌人的兵锋之下。”
“回到执政官府邸,何山大哥立刻召集了所有军官,以及留守的何石和何川两位兄弟,商议对策。”
“当时铜都城内,算上我们撤回来的残兵,以及原本留守的一千人,总兵力已经不足三千。而且人人带伤,士气低落。”
“唯一的外部援助,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港。”
“何山大哥经过冷静的分析,他判断矛和石猛必定会合兵一处,围困铜都城。因为只要铜都城不倒,联盟的旗帜就还在,各地的反抗就不会停止。”
余涛说到这里,目光转向了何维。
“何山决定在被彻底包围之前,必须有人突围出去,向上海港求援。”
“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当时我不愿意走,我说我要留下来,为我大哥,为我余家报仇!我要亲手砍下矛那个狗贼的脑袋!”
“但何山大哥告诉我,这个任务只有我能完成。”
“他说,我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最好,熟悉航行,由我突围,成功率最高。”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他下令,让我赶在围城合拢之前,通过长江水路,乘坐最快的船,护送何家的所有女眷和孩子,还有铜都学宫那些年轻的学者们,一起撤到上海港避难。”
“何山大哥说:‘士兵可以战死,城池可以失守,但我们何家的血脉不能断,铜都联盟文明的火种不能灭!’”
“铜都城有他们三兄弟在,肯定就能守住!”
何维知道,何山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心中是何等的决绝。
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为整个联盟安排后事。
“那一晚,月色很暗。”
“铜都城的码头上,停靠着十几艘快船。何山大哥的妻子岩溪,二哥何石的妻子高瑶,三哥何川的妻子陈兰,带着孩子们上了船。”
“何月也在船上,负责照顾所有的孩子和学者。”
“岩溪把何山大哥的几个孩子,亲手交到了何月的手里。”
“她强忍着泪水,一遍遍地嘱咐我,一定要把孩子们安全送到。”
余涛看向何月,声音沙哑,“然后,岩溪对何月说:‘妹妹,孩子们,就拜托你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何月拉住她,让她一起上船。但岩溪摇了摇头。”
“岩溪说:‘我是何山的妻子,我的丈夫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走。我要留下来,陪他一起守城。’”
何维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岩溪的父亲岩,曾经是他最得力的工匠领袖,那个为铜都联盟奉献了一生的挚友。
而岩溪竟然也如此刚烈。
“何山大哥,还有二哥何石,三哥何川,他们就站在码头的城墙上,看着我们。”
“他们没有下来送别。”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下来,可能就再也舍不得我们走了。”
“船队解开缆绳,缓缓驶入黑暗的江心。”
“我回头望去,城墙上那三个挺拔的身影,在风中站得笔直,就像三座雕像。”
“那就是我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
余涛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我们就这样,带着联盟最后的希望,顺江而下,九死一生,最终抵达了上海港。”
“而何山,何川,何石,留在了那座被一万多大军团团围住的孤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