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黑暗与死寂是永恒的主题,唯有瘴气如活物般流淌,散发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自那夜见识过老张那手精妙的龟息之术后,道一心中便存了念头。此术于这绝境之中,实乃保命奇技。
他并未贸然请教。矿奴之间关系淡漠,各自挣扎求存,轻易显露意图反惹猜忌。他选择暗中观察,默默模仿。
白日挖矿,他更加留意老张的动作。发现此人不仅下镐精准省力,呼吸也极其独特,绵长而细微,仿佛与矿洞本身的节奏融为一体,若非刻意感知,几乎会忽略他的存在。
其周身灵力波动内敛到了极致,若非道一神识远超同阶,又近距离刻意观察,根本无法察觉。
夜间瘴妖来袭时,老张那手龟息之法更是神妙,竟能完全瞒过那无形妖物的感知。
道一将《厚土经》的沉凝意蕴与《敛息诀》的法门结合,不断调整自身呼吸与灵力运转,尝试模拟那种“与大地同息,与顽石共朽”的状态。
初时极难。要么敛息过度,导致灵力运转停滞,无法抵抗瘴气侵蚀;要么稍一放松,气息外露,立刻引来瘴妖躁动。
好几夜,他都险象环生,全靠青石烙印强行吸收化解侵入的瘴毒,才堪堪撑过。
但他韧性惊人,从不气馁。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调整。他对自身灵力的掌控,在这极限压力下,变得越发精微入毫。
渐渐地,他摸索出一些门道。发现并非完全死寂方能瞒过瘴妖,而是需要一种“拟态”——将自身生机波动模拟成与周围岩石、矿脉相近的频率,如同变色龙融入环境。
《厚土经》于此展现出巨大优势。土行灵力本就沉厚,易于模拟大地脉动。他尝试将灵力不再均匀分布于全身,而是沉于丹田,散于四肢百骸的细微末梢,如大地潜流,暗涌而不发。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仿佛岩石本身的微弱吐纳。
同时,他也暗中观察其他老矿奴。发现他们虽无老张那般精妙的法门,但常年在此挣扎,也各自有些保命的本能技巧,或蜷缩如石,或屏息假死,虽粗糙,却也有几分效果。道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入自身感悟。
如此过了七八日,他虽仍未完全掌握老张那等境界,但对敛息匿形之道已大有长进。夜间瘴妖来袭时,他已能较长时间维持那种“拟石”状态,虽不如老张那般彻底,却也大大减少了被发现的几率。灵力消耗也因此大幅降低。
这一夜,他正沉浸在这种奇妙的“龟息”状态中,心神与脚下大地、与周围岩壁似乎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忽然,他戴在手指上的守拙戒指,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这一次,并非指向某个方向,而是与脚下矿脉深处某种沉凝厚重的气息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呼应!
同时,他正处于那种玄妙的“拟石”状态,神识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竟透过厚重岩层,隐约“看”到了下方极深处——一片难以想象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沉凝黑芒!那黑芒之中,似乎包裹着一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温白光华!
那感觉一闪即逝,却让道一心头剧震!
玄铁矿石!而且是品质极高、甚至可能孕育了某种玉髓的玄铁矿母!
师尊戒指竟能感应到深埋地底的矿脉精华?是因为自己处于这种特殊的“龟息地藏”状态,增强了与大地的共鸣吗?
他强压下心中激动,不动声色。此等宝矿,绝非他如今身份所能觊觎,一旦显露,必招大祸。
但他记下了那个大致方位。
次日挖矿时,他有意无意地向着感应到的方位慢慢挖掘。动作依旧“笨拙缓慢”,但每一镐都落在岩层最脆弱的节点。
老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些许异常,浑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却并未多言,只是默默挖着自己的矿。
又过了数日,道一对那“龟息地藏”的状态把握越发纯熟。他甚至尝试在挖掘时,将一丝心神沉入这种状态,以镐为媒,感知岩层内部的细微结构。
这一试,竟有奇效!在这种状态下,他仿佛能“听”到岩石的呼吸,“摸”到矿脉的走向!下镐之时,更能精准地找到岩石的缝隙与薄弱处,效率倍增!且消耗的灵力反而更少!
他心中豁然开朗!此术不仅可用于敛息保命,更能用于探矿、寻脉、乃至…战斗中对环境的极致利用!
他索性将这门自行感悟、融合了《厚土经》、《敛息诀》、老张的龟息术以及自身地脉感应的法门,正式命名为——《龟息地藏术》!
虽只是雏形,却已显露出不凡的潜力。
然而,就在他逐渐适应矿洞生活,并暗中精进时,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这一日,他正沉浸在《龟息地藏术》的状态中挖掘,忽然感应到一行人正从矿道外向丙字区走来。气息强横,绝非矿奴或普通监工!
他立刻收敛所有异状,恢复那副吃力笨拙的模样。
很快,以那疤脸李头儿为首,陪着两名衣着光鲜的修士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正是那日小比时出现的赵天龙狗腿——林风!另一人面色倨傲,修为赫然是炼气七层,腰间悬挂着执法堂的令牌。
林风目光扫过洞内如同牲口般的矿奴,眼中满是嫌恶,用手帕捂着鼻子,尖声道:“李执事,你这地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毒瘴都快溢出来了!少爷吩咐下来要的那批‘寒铁精英’,到底什么时候能凑齐?炼器坊那边可是催得紧!”
李头儿连忙赔笑:“林师兄您放心,一直在加紧挖!只是那寒铁矿脉深,瘴气又毒,兄弟们实在是…”
“少废话!”林风不耐烦地打断,“十天!最多再给你十天!要是交不出足够的寒铁精英,你这执事也就当到头了!”
李头儿脸色一白,连连称是。
林风目光在矿奴中扫过,忽然定格在道一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哟,这不是小比十招就趴下的石大天才吗?怎么,还没死呢?”
道一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应答。
林风似乎觉得无趣,又对李头儿吩咐道:“对了,这小子虽然废物,但既然来了,也别让他闲着。听说这边有些废弃的老矿道,里面或许还有点残矿,让他去那边碰碰运气吧,死了也算废物利用。”
李头儿会意,狞笑一声:“明白!丙字七号废矿道,正好缺人!”
道一心中猛地一沉!丙字七号废矿道!那是矿奴间口口相传的绝死之地!据说里面瘴毒浓烈到化液,更有凶戾瘴妖盘踞,进去的人从未出来过!
这林风,是要借刀杀人!
“还愣着干什么!跟老子走!”李头儿上前,粗暴地踢了道一一脚,押着他向矿洞更深处走去。
林风看着道一被拖走的背影,冷笑一声,与那执法堂弟子转身离去。
道一被李头儿押着,穿过数条越发崎岖荒废的矿道,最终来到一个几乎被坍塌岩石堵死的洞口前。
浓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灰黑色瘴气如同实质般从缝隙中涌出,其中甚至夹杂着令人神魂刺痛的尖啸声!
“就是这儿了!小子,自求多福吧!每天三十斤矿,一块也不能少!”李头儿嫌恶地将道一往前一推,自己则迅速后退,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不祥。
道一“踉跄”着跌入那浓郁的瘴气之中,瞬间被黑暗吞噬。
身后传来巨石滚动的声音,那洞口竟被从外面彻底封死了!
绝地!
道一站在浓得化不开的瘴气中,油灯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三尺。脚下是粘稠的淤泥,四周寂静得可怕,唯有瘴气流动的嘶嘶声和远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
他缓缓站直身体,脸上那副惶恐畏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他深吸一口那足以让炼气后期修士毙命的剧毒瘴气,青石烙印微微发亮,将汹涌而来的毒力贪婪吞噬。
目光锐利如刀,扫向黑暗深处。
《龟息地藏术》自发运转,让他与周围恶劣的环境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危机?亦是机遇。
正好借此绝地,将这门保命秘术,磨砺至大成!
同时,他感应到,戒指在此地,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
那条深埋的、蕴含玉髓的玄铁矿脉,似乎就在这片废矿区的下方不远处。
祸兮福所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