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雪,下得比往年都急。老灶台的木门被雪压得“吱呀”响,王铁柱刚用扫帚扫开门口的雪,就见胡同口跑过来个穿军大衣的人影,手里攥着个铁皮饭盒,雪粒子在他帽檐上结成了冰碴。
“王叔!还有‘雪夜套餐’不?”人影冲到门口,摘了帽子,露出张冻得通红的脸——是程序员阿杰,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公司临时加班,全组人等着这口热乎的呢!”
这套餐是炎耀炎昭专为雪夜加班人创的。头场雪那天,阿杰裹着毛毯在老灶台门口等车,冻得直跺脚,炎耀端来碗刚熬好的羊杂汤,撒了把胡椒粉,阿杰喝得浑身冒热汗,说这汤“比暖宝宝管用十倍”。从那以后,只要下雪,老灶台就会留着“雪夜套餐”,不用预定,熟客们都知道——胡同口的路灯亮到几点,老灶台的灯就亮到几点。
套餐里只有两样:羊杂汤配芝麻火烧。羊杂得是凌晨现杀的本地山羊,心、肝、肺、肠切得粗细均匀,先用清水焯去血沫,再扔进老汤锅里炖——汤是用羊骨和十几种香料熬了三天的,白得像牛奶,上面浮着层金黄的油花。炖好的羊杂捞出来,再用热汤“冒”一遍,撒上胡椒粉、香菜、辣椒油,端上桌时还“咕嘟”冒泡,热气裹着膻香,能把人冻僵的魂儿都勾回来。
芝麻火烧是炎昭的绝活。面团要加温水和羊油,揉得像一样软,擀成饼后刷层蜂蜜,撒上白芝麻,在鏊子上烙到两面金黄,再扔进炉膛里烤半分钟,出来时外酥里嫩,芝麻香混着面香,掰开能看见层层叠叠的“千层肚”,夹着羊杂吃,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晚上八点,雪下得更大了,老灶台的玻璃窗上凝着层白雾,却挡不住屋里的暖。张大爷揣着瓶二锅头,坐在角落的老位置,面前摆着碗羊杂汤,正用筷子夹着火烧蘸汤吃,汤汁顺着火烧的纹路渗进去,他眯着眼咂嘴:“这羊杂炖得,连肝都嫩得像豆腐,比当年我在部队吃的强多了。”
突然,门被推开条缝,冷风裹着雪灌进来,三鹅“嘎嘎”叫着躲到灶台下。门口探进个小脑袋,是住在胡同尾的留守儿童小虎,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五块钱,鼻尖冻得通红:“耀哥,我……我想买个火烧。”
炎耀刚把新出炉的火烧摆上盘,闻言笑着递给他两个:“送你的,趁热吃。”小虎却把钱往桌上一放,抓起火烧就跑,跑到门口又回头:“我帮你扫雪!”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簌簌”的扫雪声,混着火烧咬开时的“咔嚓”响。
九点多,城管队长带着两个队员进来,制服上的雪还没化。“刚巡逻完,来碗热汤暖暖身子,”他往桌边一坐,看着小虎在门口扫雪,突然对队员说,“明天给这孩子送件新棉袄。”队员刚点头,就被羊杂汤的香味勾得直咽口水,拿起勺子舀了口汤,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放下:“这汤里有股说不出的香,比我妈炖的多了点……野劲!”
十点整,胡东东裹着件貂皮大衣冲进店,头发上的雪落在地上,瞬间化成水。“我爸的公司年会,要加订五十份雪夜套餐!”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拍,屏幕上是年会现场的照片,“老总们说,吃腻了酒店的山珍海味,就想尝尝老灶台的热乎劲!”
王铁柱往灶膛里添了块大柴,火苗“噼啪”窜得老高:“五十份?得把街坊的蒸锅都借来!”李秀莲赶紧打电话叫人,不一会儿,刘婶带着几个阿姨来帮忙包火烧,张大爷也放下酒杯,帮着劈柴烧火,连小虎都跑进厨房,踮着脚帮炎昭递盘子。
厨房里蒸汽腾腾,羊杂汤在大锅里“咕嘟”翻滚,芝麻火烧的香味漫得满院都是。炎耀负责盛汤,手被蒸汽烫得发红,却笑着说:“这汤得烫嘴才够味!”炎昭擀着面团,擀面杖在他手里转得像风车,面团飞进鏊子,转眼就变成金黄的火烧,小虎在旁边数着:“一、二、三……够五十个啦!”
十一点,送餐车顶着风雪出发,胡东东的宾利跟在后头,车灯照亮了胡同里的积雪。店里,张大爷还在喝着小酒,城管队长帮着收拾桌子,小虎趴在灶台上,舔着手指上的芝麻,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炎耀把他抱到里屋的炕上,盖上厚厚的棉被,小虎嘴里还嘟囔着:“火烧……真香……”
凌晨一点,最后一波食客离开,老灶台的灯还亮着。王铁柱蹲在灶前,看着余烬发呆,李秀莲端来两碗羊杂汤:“趁热喝,暖乎。”炎耀炎昭坐在炕边,听着窗外的风雪声,突然觉得这雪夜格外安静——只有羊杂汤的余香,芝麻火烧的余温,还有胡同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像首温柔的歌。
突然,门被轻轻敲了三下,是小虎的奶奶来了,手里捧着碗刚熬的姜汤:“孩子们累坏了吧?喝点姜汤驱驱寒。”她看着炕上熟睡的小虎,眼里的笑比灶膛的火还暖,“这孩子说,老灶台的火烧,比梦里的糖还甜。”
雪还在下,老灶台的烟囱里飘出最后一缕烟,混着雪落在地上,悄无声息。或许最好的味道,从来不需要张扬,就像这雪夜套餐,藏在胡同的深处,等着每个需要温暖的人——一个眼神,一句暗号,就能端出满碗的热乎劲,让你知道,无论风雪多大,总有个地方为你留着一盏灯,一碗汤,一口能熨帖到心底的暖。
而属于老灶台的雪夜,还在继续。就像那锅永远熬着的羊杂汤,明天太阳升起时,又会盛满新的暖意,等着唤醒胡同里的清晨,也等着每个揣着期待的人,推门进来,说一句:“老板,来份雪夜套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