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先生那句“太有意思了”的余音,仿佛还在废弃仓库阴冷的空气中振动,但他已转身,黑色风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侧头,目光掠过瘫坐在地、依旧“虚弱”喘息的我,语气不容置疑,“带上你的‘数据’,跟我来。给你看点儿……真正‘有意思’的东西。”
没有给我任何拒绝的余地,那名壮汉手下已经上前,看似搀扶,实则不容反抗地将我架起。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则迅速而熟练地收拾起我散落的“检测设备”。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并非邀请,而是挟持。但此刻,任何反抗都会暴露刚才表演的脆弱性。我只能在通讯耳麦极轻微的电流噪音中,用预设好的、代表“被控制移动,暂未暴露,保持追踪”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两下。
“烛龙信号移动,目标指向东南方向。”顾倾城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冷静中透着一丝紧绷,“山猫已提前迂回,铁匠启动车辆远程跟随。吴师兄,干扰沿途可能存在的公共监控,为他们制造‘盲区’。”
我被半推半就地塞进了一辆车窗经过特殊处理、内部光线昏暗的厢式车。墨先生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那股冰冷而凝练的生物电场,如同无形的枷锁,始终笼罩着我,让我不敢有丝毫异动。车辆在宁市错综复杂的道路上行驶了约莫四十多分钟,窗外的景象从破败的工业区逐渐变为更偏僻的城郊结合部,最后驶入了一片看似废弃的物流园区深处。
车子在一栋挂着某个早已倒闭的生物饲料公司招牌的旧厂房前停下。厂房外表破败,铁门锈迹斑斑,但走近时,我能隐约感知到门后传来密集而压抑的生物电信号,以及某种低沉的、大型设备运行的嗡鸣。
墨先生用某种复杂的节奏敲了敲门上一块看似锈死的铁板,铁板滑开,露出一个虹膜扫描仪。验证通过后,沉重的铁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培养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带有微弱腥甜的有机质气味扑面而来。
厂房内部别有洞天。高高的穹顶下,空间被改造成了数层,银灰色的金属走廊纵横交错,两侧是一个个透明的强化玻璃隔间。
有些隔间里摆放着先进的生物反应器,幽绿色的培养液在其中缓缓翻滚;有些则像是医疗观察室,躺着一些形容憔悴、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的人体,他们的生物电信号或微弱如风中残烛,或狂暴紊乱如同之前的卖家;还有一些隔间,则陈列着各种生物的活体样本,从常见的实验鼠到一些形态奇特的昆虫、甚至冷血动物,它们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生命场”背景噪音。
这里,俨然是一个隐藏在废墟之下的、颇具规模的地下生物实验室!这里不是工厂,是地狱的前厅。
“欢迎来到‘作坊’。”墨先生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这里,才是‘天使之尘’真正诞生的地方,也是‘进化’之路的起点。”
他带我走到中央控制区,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墙上,正实时滚动着各种复杂的生理数据、基因序列图和能量频谱分析。他挥退左右,只剩下我和他面对面。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陈景明’医生……或者,我该称呼你,龙组的‘烛龙’?”墨先生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果然知道了!
但出乎意料,他并没有立刻发难,反而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般打量着我:“不用紧张。如果你的伪装天衣无缝,那反而显得无趣。正是这种在绝境中迸发的急智,这种敢于在刀尖上跳舞的勇气,以及……你对生命能量独特的感知和操控潜质,才让你拥有了坐在这里的资格。”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控制台上划过,调出了一幅复杂的、由火焰、齿轮与蛇形纹路交织的徽记投影,徽记下方,有一个清晰的罗马数字“VI”,边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梅花。
“正式自我介绍,”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虔诚,“‘普罗米修斯’,‘方舟议会’下属,‘梅花’部门,职级6——墨。负责‘潜能者’的筛选、评估与……招募。”
梅花6!他竟然直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和职级!这意味着,他要么有绝对的自信能掌控局面,要么……他所图甚大,已经不在乎表面的隐藏。
墨先生,或者说“梅花6”,带着我穿过实验室的走廊,来到中央控制室。
“很壮观,不是吗?”墨先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这里才是‘天使之尘’真正的摇篮,也是‘补完计划’筛选池。”
我强迫自己维持着那种混合着震惊、恐惧和一丝病态好奇的表情,喉咙发干地问:“补完计划?”
墨先生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观察平台前,俯瞰着下方一个正在运行的大型生物反应器。幽绿色的培养液在其中翻滚,隐约可见一些絮状物沉淀。“人类,‘烛龙’,你我,都只是残缺品。”他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被脆弱的肉体束缚,被无用的情感拖累,被低效的感知蒙蔽。我们本能触摸星辰,却困于泥沼。”
他的话语如同咒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而‘那位先生’的蓝图,将引领我们走向终极。剥离冗余的情感,优化孱弱的基因,整合强大的异能……让人类意识脱离这具易朽的皮囊,融入更高级的、纯粹的‘意识集合体’。个体将消亡,但人类将以一种永恒、强大的形态得以‘补完’。”
“那位先生?”我捕捉到这个称谓。
墨先生脸上掠过一丝绝对的敬畏,微微颔首:“引领我们走向光明的唯一先知。你暂时无需知道更多,只需明白,你此刻踏足之地,正是神圣进化之路的起点。”他指向那些隔间,“他们,无论是失败的残次品,还是初步适应的‘种子’,都是为这伟大蓝图献身的基石。他们的痛苦是暂时的,他们的牺牲将被铭记于新人类的纪元。”
我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不适。这种将人命视为实验材料的极端理念,比任何暴力都更令人胆寒。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罪犯,而是一个被邪教般信念武装的疯狂科学家兼信徒。
就在这时,我的耳麦中传来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电流杂音——是顾倾城的预设信号,代表她们已成功潜入预定区域,正在尝试接入内部网络节点。
与此同时,我佩戴的经过伪装的传感器,也感应到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精准的电磁波动,正从厂房某个隐蔽的角落发出——是“铁匠”和吴师兄(wSx)在远程配合,试图破解核心数据库的防火墙。
我必须为他们争取时间,吸引墨先生的全部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