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正正……在一起……”
苏玉璃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她眼中的迷茫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
对父帅的担忧，对家族的守护之心，终于压过了她对宫廷的恐惧和对自由的向往。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泪痕未干却已带上厉色的脸，紧紧抓住谢蕴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
“好！谢蕴，我听你的！”
谢蕴看着眼前女子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他温柔地反握住她的手，声音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放心，有我在。你只需养好身体，等待时机。一切，都交给我。”
他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泪水粘湿的碎发，动作轻柔无比。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那张堆满纸张的书案。
上面散落着许多写满字的纸张，字迹有几分娟秀工整。
谢蕴的目光在那字上停留了一瞬，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苏玉璃时，眼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别怕，很快，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玉璃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温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看到，谢蕴拥抱着她时，那双望向虚空、毫无温度的眸子，如同执棋者在审视一枚终于被注入灵魂、即将投入棋盘的棋子。
盛夏的风，裹挟着御花园里千娇百媚的甜香，吹拂过亭台楼阁，也吹皱了满池春水。
叠翠亭四周，早已铺陈开一场百花整香的夏日盛筵。
锦缎铺地，案几光可鉴人，珍馐美馔、琼浆玉液陈列其上。
各色奇花异草被宫人们精心妆点摆放，牡丹国色天香，芍药娇艳欲滴，海棠堆云砌雪，更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奇珍，争奇斗艳，将整个宴席烘托得如同瑶池一般。
然而，再美的花，在后宫美人的衬托下也不过背景。
后宫佳丽们，个个盛装华服，珠翠环绕，比那园中的鲜花更艳上三分。
莺声燕语，巧笑倩兮，眼波流转间。
她们的视线，或明目张胆，或隐晦含蓄，最终都如被磁石吸引般，落向亭子正中央、那张铺着明黄锦垫的主座。
萧彻随意地斜倚在软靠上，神情淡漠，指尖把玩着一只薄如蝉翼的琉璃盏，琥珀色的酒液在其中轻轻晃荡，映着他深不见底的墨瞳。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满园春色，掠过案上珍馐，却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仿佛眼前这一切繁华喧嚣，都不过是场无趣的皮影戏。
直到——
“陛下，您尝尝这个！”
一个清亮娇脆、带着几分刻意张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帝王周身的无形冰层。
沈朝歌一身正红蹙金海棠宫装，裙摆曳地，如火如荼，几乎要灼伤人的眼。
发髻高挽，赤金点翠的九尾凤钗步摇流苏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光华璀璨。她毫不避讳地紧挨着萧彻坐下，那位置近得几乎要依偎进他怀里。
此刻，她正用一双嵌着米粒大小红宝石的银箸，夹起一块剔透如水晶、内里裹着蜜渍花瓣的糕点，径直递到萧彻唇边。
那姿态，亲昵得近乎放肆，带着一种恃宠而骄的理所当然。
“这是臣妾特意吩咐御膳房新制的‘百花凝露冻’，清甜不腻，最是解燥。”
她仰着脸，一双琉璃目在凤钗流苏的辉映下流光溢彩，刻意模仿着苏玉璃记忆中那种娇憨又带着点跋扈的神情，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计算。
萧彻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也落在那块几乎触到他唇瓣的糕点上。
他没有立刻张嘴，只是微微侧头，深潭般的眼眸凝视着她，带着无人能懂的纵容。那目光如有实质，让沈朝歌递着糕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强撑着脸上的明媚笑意，甚至故意将糕点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蹭到他的薄唇。
“哦？”
萧彻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他抬手，却不是去接那糕点，而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
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光洁微凉的额角，动作自然得如同情人间最寻常的亲昵。
沈朝歌脸上笑容甚至更盛了几分，带着一丝被“宠爱”的得意：
“陛下——”
就在这亲昵得刺眼的一幕上演时，一个温和端庄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打破了这过分黏稠的氛围：
“陛下，百花宴饮虽好，但这‘百花凝露冻’性微寒，又兼酒性，多用恐伤脾胃。”
德妃王华端坐在萧彻另一侧稍远些的位置。
她今日穿着一身天水碧绣银线缠枝莲的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羊脂白玉簪并几朵小巧的珍珠珠花，通身气度雍容沉静，如同幽谷芝兰，与沈朝歌那烈火烹油般的艳丽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浅笑，目光落在沈朝歌手中的糕点上，又转向萧彻，带着独属于她的得体：
“贵妃心意自然是好的，只是陛下龙体为重，浅尝辄止方为养生之道。”
沈朝歌面上立刻撅起了嘴，做出不依不饶的娇蛮模样，将糕点收回自己面前，嗔道：
“德妃就是太过小心了！陛下英明神武，体魄强健，这点子寒凉算得了什么？”
她说着，还故意将身子又往萧彻那边靠了靠，挑衅似的瞥了德妃一眼。
萧彻并未理会德妃的劝谏，也未对沈朝歌的撒娇做出明确回应。
他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琉璃盏，浅浅啜了一口，目光却饶有兴味地在沈朝歌那刻意表演的娇憨和德妃那看似平静的面容之间流转，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剧目。
德妃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依旧温婉得体。
她甚至微微颔首，对沈朝歌道：
“贵妃说笑了。”
然而，在她宽大的云锦袖口遮掩下，置于膝上的双手，指尖却死死地掐进了掌心柔软的布料里，用力之大，骨节都泛出青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