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赵砚某一下,有了皱眉干呕的动作,李整就更加丧心病狂。
“你难受了?说到痛点了?还是你打心底里就承认,我们这个朝廷就是个废物?”
孩子在大人的羽翼下成长,大人给了孩子呵护备至的爱,孩子心中暗暗决定,说一定要对大人百般孝顺。
可是某一天,孩子遇到了危险,需要大人的保护。
当孩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大人身上时,就在那关键的时刻,大人跑了。
孩子不可置信,恍似以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觉。
从此信念崩塌,自己强大,强大到可以把那个抛弃自己的大人,打一顿的地步了。
可是大人真的不想管自己的孩子吗?大人只是没有机会说,说我丢下了你们,根本原因是我老了,病了,自身难保了。
这种到底该怨谁呢?该怨谁呢?
赵砚不知道,李整的声讨似乎没错,朝廷在关键时刻,没有保护到他们,还自己跑了,他们是靠着自己活下来的。
可是朝廷真的有错吗?朝廷就像家里的母亲,母亲再怎么没本事,也没有想过说要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难道孩子就该以母亲没本事,而反手去打自己的母亲吗?
朝廷在,他们就还有着宋人的身份,朝廷若是不在了,他们岂不就是孤魂野鬼了?
李整前一下指杨蛟,后一下指赵砚,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救国,可是这个国家,不值得!
我们曾经的钓鱼城,有骨气吧?可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就是蒙古的报复!换来的就是窝囊的朝廷丢下我们不管!换来的就是让川中尸骨成山!
所以赵砚,我才要给你下毒,你不能活着!
你登科及第,你学着文天祥的那一套价值观方法论,为了展现什么民族骨气,却让无辜百姓的血肉来偿还,凭什么?
你们比那个废物的朝廷还可恶!
我就是一个贱民,我在这个世上犯贱地生存,为了我的家族荣耀,我可以谁都不认!”
李整完全破罐破摔,声讨着更是剑拔弩张,但是他的泪却飙得如汪洋。
赵砚定定地看着他,没一会儿,无端笑起。
所以说,这就是他们走往了不同方向的原因?
所以说,李整才是给他下剧毒了?
他被好兄弟下了剧毒,不是没有心痛过。
后来没了证据,又等着李整良心发现,又看到李整修葺皇陵,加之纯儿撮合,那事才慢慢算了。
然后到了这一步呢?
李整为了保他小家庭的命运,把炮火对向了他们的大家庭。
大家与小家,如何抉择?
呵呵,宛如一场荒诞剧,赵砚眼眸深处尽是化不开的愁绪与无奈。
“崖山,还有没有可能?”
“可能什么?可能什么?”李整暴吼、声讨、显摆:“四个月时间,插翅难飞了!哈哈哈哈,这一次,可以让我李家富贵三代!”
“李……”
赵砚想喊李整的名字,可是喊不出来。
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是因为误会吗?还是信念不同?还是谁谁情绪上头,做了荒唐事?
要知道,朝廷一旦没了,所有就没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就是真正的孤魂野鬼。
可李整半分没有愧疚,反而越发得意自己的杰作,迫使赵砚更加无话可说,所有化成哽咽,在喉咙里打转。
“哥哥……”
纯儿害怕地喊,李整双目赤红鼻涕眼泪横飞的状态,连她都不认识了。
“你给我闭嘴!从头至尾,你的心都是在他那边!从头至尾,我李家都是我一个人在努力!”
李整吼完纯儿不解气,对向杨蛟。
“还有你杨蛟,从头至尾,只有我把你当兄弟!赵砚随便一句话,你就跟着他来对付我了!”
李整说后笑起,笑得凄凉,笑得搞笑,好像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可悲的那个人。
“给你们看!”
李整完全疯魔,把他们赶出门,然后他带头,策马狂奔,把他们带往了崖海的方向。
是一片海域。
烧海见过没?
他们还未到时,就听到了一阵接一阵的如同是天塌的轰隆声。
漂在海上两年的朝廷,苟且偷生了两年的朝廷,正在被国人自己制造的强黑科技轰炸。
“哈哈哈哈。”
李整指着海面中央的炮火连天,笑得眼泪一串一串地滚。
“千古海战,出自我手啊!哈哈哈哈!”
四人亲眼目睹,漂泊在海上两年的小朝廷,扛过了台风,扛过了海难,但是扛不过世界领先的超强黑科技的轰炸。
而轰炸他们的人,是他们曾经抛弃过的孩子。
“啊——”
海面烽火连天,纯儿蒙住眼睛惨叫,她不敢看。
蒙古的海军越发逼近,强烈的黑科技之下,一艘艘宋的战舰悲惨沦陷。
蒙古的强势,直接逼到了他们最后盾的朝廷。
远远的,他们看到漫天喧嚣的喊杀。
至元十六年的那个晚上,这个世界好像疯了。
横扫了欧亚大陆的蒙古,碰到区区占地三亩的赵宋,反而像是碰到了最难啃的那块骨头。
蒙古早就扬言要灭掉赵宋,结果赵宋偏就跟他们周旋了一百年。
这一百年,周边的国家都被灭完了,赵宋还偏就能漂在海上办公。
如今蒙古终于逮着时机,可以将赵宋全歼了,可是赵宋的那个书生,背着小皇帝跳海了。
就在至元十六年的那个晚上,这个世界疯过一次。
一位叫陆秀夫的人,背着八岁的赵昺,在崖山海面上纵身一跃。
于是,就在凄厉的杀声里,就在血红的夜色里,与赵昺一同悲壮跳海的,有十万人。
这段坚持抵抗的岁月,最终以崖山海水、十万忠魂,结束了。
一个个沉沉的背影,没有豪言壮语,相继殉国,定格着历史。
天地同悲,日月同泣,忽必烈说到做到,真是浩劫一场。
宋啊,一个勇敢与懦弱并存的时代,一个让人血脉喷张的时代。
赵砚眼巴巴看着这一切,无助和痛苦像沼泽一样吞没着身心。
从此少年梦碎,追求无望。
等待放榜那天,他曾救下的那个小孩,又亲手送走的那个小孩,为了不受辱,主动跳海,保住了宋王朝最后的尊严。
他带着小孩东躲西藏的那两年,教小孩读书写字,现今小孩向世人交出了最具骨气与浪漫的试卷。
高涯怎比心气高?自清一流,即便山河碎,愿与国长眠。
可小孩才刚刚过了八岁的生日啊,小孩以前最喜欢他给做的烟花了,说金灿灿,暖烘烘,小孩最怕冷了。
这漫天的花火,是小孩喜欢的吗?他在海底,还怕冷吗?
国家已不存在,皇帝也已经蹈海。
家天下的时代,留得一线皇室血脉,便是留得一丝机会的存在。
可是小孩也去了。
绝望是不是说的就是这种?
呵呵,原来人难过到极点,真的会胸闷,会头痛,会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