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星火渐炽
回到扎纸店,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胡同染成一片暖金色,与店内阴凉陈旧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胖子一进门就瘫在柜台旁的旧藤椅上,哼哼唧唧地揉着肚子:“老板,今天可是出了大力气了,咱晚上吃点好的补补呗?”
张清玄没理他,先仔细检查了店内他离开前布下的几个不起眼的禁制——门楣内侧一道极淡的朱砂痕,柜台角落一枚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古铜钱,确认无人闯入,气息也无异样。这才走到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拿起他那把盘出包浆的紫砂壶,倒了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红烧肉,糖醋鱼,再炒个时蔬。”张清玄放下茶杯,从钱匣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柜台上,“剩下的,零花。”
胖子眼睛一亮,以与他体型不符的敏捷一把抓过钱,嘴里应着“好嘞老板!”,心里却飞快盘算:‘肉要五花三层的,鱼得是活鳜鱼,蔬菜挑最新鲜的……嗯,还能剩下不少,够我偷偷藏起两张,买点下酒菜……’
‘扣五十。’张清玄墨镜后的目光扫过胖子那几乎写在脸上的小心思,不动声色地记下一笔。他如今功力渐复,灵觉敏锐,胖子这点心理活动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这并非刻意窥探,而是随着星火本源壮大后一种自然而然的感知。
胖子对此毫无所觉,欢天喜地地提着菜篮子出了门,很快,胡同里就传来他跟卖菜刘婶讨价还价的声音。
张清玄这才真正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心神沉入体内。那簇星火相较于下山之初,已从微弱的烛芯壮大成了稳定的灯焰,颜色也从纯白中透出些许淡金。尤其是在净化了古井中那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庞大怨气与邪阵后,星火仿佛经过了一次淬炼,不仅体积膨胀,核心处那点灵性也愈发盎然。
“红尘道心,星火淬炼……”他默默体悟着。这力量并非传统的法力积累,更像是一种对世间万物运行规律的理解与自身意志的结合。每一次化解执念,度化怨魂,甚至只是洞察人心之变,都像是在为这簇星火添加燃料,让它燃烧得更旺,对能量、对“道”的感知也越发清晰精微。
被废除的茅山正统功法,走的乃是循序渐进、炼精化气的路子。而这星火,却更像是直指本源,以心念、以感悟、以在这红尘中经历的一切为资粮,反哺自身。破而后立,反而跳出了窠臼,走上了一条更贴近“道”本身的路径。当然,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每一次大的消耗后都需要时间沉淀、巩固,但每一次恢复,都比之前更强一分。
“老板,我回来啦!”胖子的声音打断了张清玄的思绪。他提着大包小包,额角见汗,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您瞧这五花肉,肥瘦匀称!这鳜鱼,活蹦乱跳!保证让您满意!”
张清玄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胖子买回来的东西,精准地判断出这小子至少昧下了三十块钱。他没点破,只是看着胖子兴冲冲地钻进后面狭小的厨房,开始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扎纸店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店铺,摆满了各式纸扎人偶、金山银山、牛马轿辇,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纸张、竹篾和淡淡朱砂的味道。柜台后面挂着一幅褪色的三清画像,下面摆着张清玄常坐的太师椅。后面则用一道布帘隔开,是生活区——一个兼具餐厅和胖子卧室功能的小间,里面一张旧方桌,两张条凳,角落里堆着胖子的杂物和一张窄床。再往里,还有个更小的隔间,就是张清玄的卧室,除了一床一桌一柜,别无他物。
很快,浓郁的饭菜香气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驱散了店内的陈旧气息。红烧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糖醋鱼的酸甜味勾人食欲,清炒菜心碧绿诱人。
吃饭时,张清玄依旧沉默,但下筷的速度却不慢。红烧肉炖得酥烂入味,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糖醋鱼外酥里嫩,酱汁酸甜适口;清炒菜心火候恰到好处,保留了蔬菜的清甜。他看似面无表情,心里却对胖子的手艺再次给予了肯定:‘火候掌控尚可,调味也见长进。’
体内的星火似乎也享受着这份由食物带来的、最质朴的满足感,跃动得更加安稳有力。这并非什么灵气补充,纯粹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与放松,对他稳固道心、温养星火亦有裨益。
“老板,陈家这事儿,算是彻底了了吧?”胖子一边扒饭一边问,“那个玄冥,也太不是东西了,用这么阴毒的法子害人。”
“阵法已破,根源已除。”张清玄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但布阵之人,不会善罢甘休。”他能感觉到,与玄冥的因果纠缠越来越深,下一次碰面,恐怕就不会只是这种间接的较量了。
“啊?那他还会来找麻烦?”胖子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怕了?”张清玄瞥了他一眼。
“怕……怕倒不至于!”胖子挺了挺胸脯,随即又垮下脸,“就是觉得……跟着老板您,这日子过得也太刺激了。”
‘刺激点好,省得你总想着偷懒藏钱。’张清玄心里回了一句,面上却淡淡道:“明日不出活,你把店里库存清点一下,该补的货记下来。”
“得令!”胖子一听明天不用往外跑,立刻松了口气。
饭后,胖子收拾碗筷,张清玄则搬了把躺椅坐到店门口,看着胡同里来往的邻里。收废品的老赵摇着铃铛慢悠悠走过,隔壁李奶奶端着碗炸酱面在门口边吃边跟刘婶闲聊,几个半大孩子追逐打闹,不小心撞到了张清玄的躺椅,吓得一溜烟跑了。
红尘烟火气,最是抚慰,也最是磨砺道心。他戴着墨镜,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灵觉如同无形的蛛网,感受着这胡同里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这些最寻常不过的人间景象,都是他星火成长的养分。
第二天上午,扎纸店刚开门不久,一辆熟悉的轿车就停在了胡同口。陈静薇和陈子轩姐弟二人走了下来。陈静薇换了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外罩一件浅灰色羊绒开衫,依旧优雅得体,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之前的忧色,多了些轻松。陈子轩则穿着一身潮牌,手里还提着几个看起来就很精致的礼盒。
“张先生,再次感谢您出手相助。”陈静薇将一张支票放在柜台上,“这是剩余的酬金。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她示意陈子轩将礼盒送上,里面是上好的茶叶和一些进口点心。
张清玄扫了一眼支票数额,确认无误,收入抽屉,对礼盒也只是微微颔首。
陈子轩这次规矩了很多,但眼神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玄哥,您看……我能不能……跟您学点本事?哪怕就学个一招半式防身也行!”他可是亲眼见过井底金光的,对张清玄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清玄还没说话,胖子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你?少爷身子,还是别遭这罪了。”他心里吐槽:‘老板教我一个都嫌麻烦,还能再收个拖油瓶?’
张清玄透过墨镜打量着陈子轩,看得对方心里发毛,才缓缓开口:“道术修行,非是儿戏。心性、毅力、机缘,缺一不可。”他顿了顿,在陈子轩期待的目光中,继续道,“你先跟着胖子,从辨识最基本的符箓材料、背诵《清净经》开始吧。”
陈子轩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连连鞠躬:“谢谢玄哥!谢谢玄哥!我一定好好学!”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胖子则苦了脸:‘不是吧老板?还要我带娃?’
陈静薇看着弟弟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对张清玄愿意给机会还是表示了感谢。她又与张清玄寒暄了几句,约好日后常联系,便带着兴奋不已的陈子轩离开了。
他们刚走没多久,林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张清玄,纺织厂宿舍的后续报告我看了,写得……很详细。”电话那头,林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好奇,“关于那个‘根源未清’,你有什么线索吗?”
“还在查。”张清玄言简意赅。
“嗯,有需要协调的地方,随时联系我。”林瑶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最近接到几起失踪人口的报案,家属都反映失踪前行为异常,提到过一些……类似见鬼的言论。我觉得可能有关联,资料我稍后发你邮箱,你有空看看。”
“咨询费照旧。”
“……知道!”林瑶似乎被他这直白的谈钱方式噎了一下,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张清玄手指轻轻敲着柜台。玄冥的网撒得很大,从侵蚀地脉风水的邪阵,到诱杀常人的邪祟,再到可能涉及人口失踪的更大阴谋……这家伙,所图非小。
他看了一眼正在角落里,对着《清净经》抓耳挠腮的陈子轩,以及在一旁幸灾乐祸偷笑的胖子,感受着体内那簇愈发灼热的星火。
风雨欲来,而他手中的筹码,也在一点点增加。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