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铜镜与旧影
与阴影的短暂交锋过后,扎纸店迎来了几天难得的平静。对面“墨香阁”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古墓,连那缕微弱的窥视感都彻底沉寂下去,只有那始终紧闭的门窗和厚重的窗帘,无声地昭示着内里的不寻常。张清玄乐得清静,每日大部分时间依旧沉浸在星火的温养与锤炼中,那簇烛焰在经历了连续的战斗与戒备后,不仅恢复如初,反而更加凝实内敛,对周围能量的感知也愈发敏锐入微。
胖子在经过最初几晚的提心吊胆后,见确实再无异常,胆子也渐渐肥了起来,尤其是在张清玄又给了他几次“伙食补贴”后,更是将“老板的警告”抛到了脑后,全身心投入到研发新菜式的伟大事业中,小厨房里终日飘散着令人垂涎的香气。
这天上午,阳光正好,胖子在店里擦拭着货架,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张清玄则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胖子新买的那罐野蜂蜜,正用温水冲调,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调制什么珍贵的药剂。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金的光边,竟难得地显出几分闲适。
就在这时,店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素雅、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约莫二十三四岁,长发披肩,五官清秀,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长裙,身材匀称,曲线玲珑,行走间自带一股书卷气。她手里捧着一个用深色绒布包裹的方形物件,脸上带着一丝迟疑和不安。
张清玄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八分。”心中瞬间评判,“容貌清丽,气质温婉,身材比例恰到好处,胸臀饱满不失优雅,是耐看型。”他如同鉴定古玩般给出冷静打分,随即收回目光,继续搅拌着杯中的蜂蜜水,语气平淡无波:“明码标价,先钱后货。”
女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店主如此直接,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绒布包裹放在柜台上,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您好,张老板。我姓苏,苏婉仪。是博物馆的实习研究员。我……我遇到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情,和这个有关。”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绒布,里面是一面巴掌大小、做工极其精美的唐代鸢鸟缠枝纹铜镜。镜背纹路繁复华丽,镜面却光洁如新,隐隐泛着幽光,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古意和……一丝阴森。
“这面镜子,是上周我们库房清点一批捐赠文物时发现的,登记信息很少,只知道是唐代之物。”苏婉仪的声音带着困惑和恐惧,“本来一切正常,可自从我负责清理和研究它之后,就开始不对劲了……”
她开始叙述:每晚入睡,她都会陷入一个清晰得可怕的梦境。梦里,她变成一个穿着唐代宫装的女子,身处一座华丽却压抑的宫殿中,对着一面一模一样的铜镜梳妆。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她自己的脸,而是一张模糊不清、却充满哀怨的女子面容。梦里充斥着一种无尽的等待、刻骨的相思以及最终绝望投湖自尽的冰冷窒息感。更让她害怕的是,她发现自己醒来后,偶尔会无意识地在纸上写下一些完全陌生的、带着古意的诗句,手腕上甚至会出现淡淡的、类似于水渍留下的青痕。
“我找过馆里的老教授,也私下看过心理医生,都说可能是压力太大……但那些感觉太真实了!”苏婉仪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尤其是那种投湖的窒息感……张老板,我听说您有办法处理这类……不寻常的事情,求您帮帮我!”
张清玄放下蜂蜜水,隔着墨镜凝视着那面铜镜。在他的感知中,镜子上凝聚着一股极其浓郁、跨越了漫长岁月的哀怨执念。这并非简单的附着,更像是原主人生前以极其强烈的情感,将自己的部分魂魄或者说记忆烙印,深深地刻印在了这面镜子上,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记忆载体”或者说“情念容器”。
“镜子已成‘情念之器’。”张清玄直接点明要害,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并非恶灵害人,而是其中封存的原主执念过于强大,影响了与之长时间接触、且气息相合的你。你似乎在某种特质上,与这执念产生了共鸣。”
苏婉仪脸色更白:“那……那怎么办?能不能毁了它?”
“毁之无益,反而可能让执念失控,或彻底消散,失了考据之机。”张清玄道,“需将其执念引导出来,化解,或让其自然沉淀。过程需谨慎,耗费心神。”
“引导!化解!只要能让它不再影响我就行!”苏婉仪没有任何犹豫,“多少钱?”
张清玄心中快速评估。年代久远,执念深重,需精细操作,客户优质。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三万?”苏婉仪试探着问,这个价格对她一个实习生来说已是天价。
张清玄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三十万。”
这个数字报出来,连旁边竖着耳朵听的胖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地上。三十万!够他挣十年了!(在他心里)
苏婉仪也被震住了,她咬着嘴唇,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三十万,她根本拿不出来。
张清玄并不催促,端起那杯温热的蜂蜜水慢慢喝着。他能感觉到,在报出这个价格并等待对方抉择的过程中,体内那点星火似乎也随着他冷静计算的心绪,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活跃。是期待这笔“科研经费”?还是对即将可能接触到的、跨越千年的强烈情感烙印感兴趣?
最终,对正常生活的渴望压倒了一切。苏婉仪一咬牙:“好!三十万!但我需要时间筹钱,可以先付五万定金!这面镜子……可以先放在您这里吗?我实在不敢再碰它了。”
“可以。”张清玄放下杯子,“定金付清,镜子留下。我需要一些关于这镜子出土或来源的尽可能详细的资料。”
苏婉仪记下要求,当场用手机转账了五万定金,然后如同逃离般匆匆离去筹款和准备资料。
看着到账短信,张清玄面色如常地收起手机。胖子却凑了过来,看着柜台上那面幽光流转的铜镜,咂舌道:“老板,三十万!这镜子这么邪乎?里面到底住了个啥?”
“住?”张清玄瞥了他一眼,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并非住着完整的魂魄。更像是……一段被极致情感浸泡、封存了千年的记忆,一个不肯散去的执念印记。这女子生前用情至深,相思入骨,最终含怨而终,临死前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了这面日常所用的镜子上,机缘巧合,便形成了这种奇特的‘情念容器’。苏研究员心思细腻,气质与之略有契合,长时间接触,便被这执念印记影响,共情甚至……某种程度上‘体验’了原主的记忆碎片。”
“我的乖乖……一段记忆都能这么厉害?”胖子缩了缩脖子,觉得这比真鬼还玄乎,“那咋化解?跟她讲道理,说都过去一千年了,那负心汉骨头都成灰了?”
“没那么简单。”张清玄走到柜台前,看着那面铜镜,“这种执念,已成其自身存在的意义。强行打散,有伤天和,也浪费了这千载难逢的‘标本’。需以特殊方法,引导其重现核心记忆场景,理解其执念根源,再以温和力量抚平其千年积郁,让其自行释然……或者,找到其执念所系的‘解药’。”
他伸出手指,虚点在镜面上方,尝试引导一丝极其温和、带着探究意味的星火气息,缓缓接触那镜中深沉如海的哀怨。
瞬间,无数破碎却强烈的画面与情感冲击涌入他的感知——深宫高墙,孤灯冷月,一个盛装女子日复一日对镜理红妆,眼中却只有绝望的等待;琵琶弦断,锦书难托,得知良人战死沙场的噩耗;最终,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她抱着那面镜子,一步步走入结着薄冰的太液池……
那浓烈的、足以跨越时空的悲伤与不甘,让张清玄都微微动容。他迅速撤回气息,脸色略显凝重。
“怎么样,老板?”胖子紧张地问。
“是个苦命人。”张清玄轻轻吐出一口气,墨镜后的眼神复杂,“执念深重,但本质并非邪恶。需要从长计议。”
他将镜子重新用绒布仔细包好,放入柜台下一个隔绝气息的抽屉里。这单生意,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耗费心神,但那三十万……以及这千年情念本身的研究价值,让他觉得值得一试。
他看着那紧闭的抽屉,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沉寂了千年的哀伤。
或许,这不仅仅是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