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毅拿起一块新鲜的猪腰,放在砧板上,腰子需要精细地片去臊腺,再剞上细密均匀的花刀,才能保证受热均匀、口感脆嫩。
伊毅拿起刀,姿势标准,下刀的角度也精准无误,但当刀锋真正切入那富有韧性的腰花组织时,问题出现了。
他的手很稳,但快不起来。
刀刃在腰肉上的推进缺乏那种庖丁解牛般的流畅感,更像是带着精确计算的“推”而非“划”。
剞花刀时,本该一气呵成的斜十字纹路,在他手下变成了略显缓慢、甚至有些犹豫的“刻画”。
虽然最终成型的腰片花刀依然均匀漂亮,符合标准,但那份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的从容感消失了。
旁边几位以刀功见长的主厨,眼神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诧异——这手法,与之前他展现出的对味道那神乎其技的掌控力相比,似乎……
不太匹配?
更明显的是切配菜,需要搭配腰花的笋片、黑木耳、青蒜苗,带着一种肉眼可见的微顿感,速度明显慢于几位经验丰富的主厨。
切出的断片虽然整齐,边缘却少了点那种利落干脆的‘劲道’,显得有些‘温吞’。
一直没怎么说话、主攻淮扬菜的赵师傅,目光尤其锐利,他看着伊毅切配菜的动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伊毅显然也察觉到了众人目光中的异样,他没有掩饰,反而在将切好的配菜码放整齐后,坦然放下刀,对着众人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让几位师傅见笑了。”
他搓了搓手指,语气诚恳,没有丝毫被戳穿短板的窘迫,
“实不相瞒,我这点本事,说穿了就是‘野路子’,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里条件有限,能接触到的就是些家常菜。
那时候,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能把有限的食材做得更香、更好吃,填饱肚子是第一位。,什么‘食不厌精’的刀功,什么花里胡哨的拼盘,根本没条件、也没心思去琢磨练习。”
他拿起一片自己剞好花刀的腰花,对着光看了看:
“理论知识我有,怎么切、怎么雕、怎么摆盘,脑子里清清楚楚,可真到了手上,这功夫……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了。
刀功、颠锅、拼盘,这些需要手上‘硬功夫’、靠时间磨出来的活儿,确实是我的短板。”
他环视一圈,目光清澈而真诚,带着求教的渴望:
“接下来的日子,味道的把关、配方的调整,我还能出点主意,但这刀功、这手上活儿的精细劲儿,还有颠锅的火候掌控,就得靠诸位师傅多指点、多带带了。
咱们一起琢磨,怎么把这些好东西,分出个层次来,让不同需求的客人,都能在咱们鸿运吃到最地道、最合适的味道。
我伊毅,在这里先谢过各位了!”
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毫无遮掩,承认不足,却也点明了自己的强项所在:味道把控与创新,更清晰地表达了合作共赢、取长补短的意愿。
没有高高在上的“师父”架子,只有对技艺的尊重和对共同目标的追求。
厨房里短暂的寂静被陈新元爽朗的笑声打破:
“哈哈哈!师父,您这话说得实在!谁还没个短板了?
您这舌头和对味道的把控,那是老天爷赏饭吃!
刀功颠锅?包在咱们身上!俞师傅的萝卜能雕花,梁师傅的腰花片得飞薄,孙师傅的豆腐能切丝,赵师傅那拼盘更是跟画儿似的!
咱们一人露一手,保管给您把这块短板补上!”
俞永祥抚着花白的鬓角,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伊先生过谦了,您对味道本源的理解,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刀功是形,味道是魂;形可练,魂难得。您肯学,咱们这几个老家伙,定当倾囊相授。”
他看向伊毅的目光,更多了几分亲近。年轻人有本事不稀奇,稀奇的是有本事还能如此清醒、谦逊、乐于学习。
“就是!”梁鸿拍着胸脯,嗓门洪亮,“老子切过的腰子比你小子吃过的米都多!想学真功夫?明天起,先切十斤土豆丝!粗细均匀,根根能穿针!切不好,不准吃饭!”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透着川菜厨子的直爽和对自己技艺的自信。
年轻些的赵师傅也笑着点头:
“伊先生放心,刀功讲究个心静手稳,熟能生巧。您底子好,悟性高,上手肯定快。”
气氛瞬间变得热络而融洽。原本因发现“师父”短板而产生的那一丝微妙距离感,被伊毅的坦诚和几位主厨的豪爽彻底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紧密、更具人情味的师徒情谊与伙伴关系。厨房里再次充满了活力。
“好!那咱们继续!”
伊毅精神一振,心中暖流涌动。
“得令!”
接下来的几天,鸿运饭店五楼的厨房成了八大菜系轮番上演的竞技场与试验田,空气中时刻交织变换着令人迷醉的复杂香气。
随着伊毅的笔尖划过,一个清晰的、金字塔形的菜品结构跃然纸上。
低档稳固基础,中档彰显特色,高档树立标杆。
每一道菜名后面,都凝聚着这一周来无数次试验、争吵、品尝、调整的心血。
“好!太好了!
这么一分,清清楚楚!不同楼层的定位也立马出来了!
一楼奶茶咖啡,二楼烧烤,三楼、四楼走量,主打低档量大管饱;
五楼、六楼主打中档菜肴,味道、花色、装修、格调都提升上来,赚钱的主力可能就在这两层了;
七楼到九楼做特色和宴请,主打中高档;十楼以上的药膳和私宴,再配上几道顶级的高档菜镇场子!
咱们鸿运,这次真要翻身了!”
陈新元激动地拍桌子,几位主厨也频频点头,看着那分类清晰的菜单,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套体系不仅实用,更让他们各自擅长的领域都有了清晰的定位和发挥空间。
“不过,”
伊毅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目光扫过自己那几根贴着创可贴的手指,又看向几位主厨,
“这菜单是有了骨架,但要把上面的每一道菜,尤其是中高档的,做出真正的‘形神兼备’,还得靠几位师傅,带着徒弟们,多下苦功。
特别是刀功和造型,这是食客第一眼的印象分,马虎不得。俞师傅的雕花,赵师傅的拼盘,梁师傅的刀速,都是咱们鸿运未来吸引客人的金字招牌。
那就麻烦各位师傅了。”
俞永祥笑着拍了拍伊毅的肩膀:
“伊先生放心。味道是根,您已经把根扎得又深又稳。这‘形’上的功夫,包在咱们身上。
咱们鸿运的后厨,以后既要飘得出勾魂的香味,也要亮得出镇场子的手艺!”
梁鸿也豪气地接口:
“没错!刀快不快,练了才知道,明天老子亲自监督你切腰花!”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对新征程的期待和并肩作战的豪情。
厨房窗外,夕阳的余晖将运城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暖金色,也映照着鸿运饭店这座沉寂已久的巨轮,仿佛正缓缓调转船头,准备驶向一个香气四溢、充满希望的新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