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缆绳堆后的短暂喘息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远处,追兵的叫骂声和杂乱的手电光柱已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般,再次逼近!
“走!”陆震云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一把拉起几乎脱力的顾清翰,再次冲入黑暗的迷宫之中。
这一次的逃亡,比之前更加惊心动魄。杜明诚显然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手,码头区的各个出口和要道似乎都被封锁,手电光柱在黑暗中交织成网,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陆震云脸色冷峻如铁,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缝隙和通道。他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仿佛每一堆货箱、每一段矮墙、每一条排水沟都印在他的脑子里。
他不再走地面上的常规路径,而是拉着顾清翰,猛地拐进一条堆满空木桶的狭窄死胡同。
“上去!”他低吼着,双手托住顾清翰的腰,用力向上一举!
顾清翰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地攀上摇摇晃晃的木桶堆,脚下发出令人心惊的吱呀声。陆震云紧随其后,动作敏捷如豹。
“这边!”他拉着顾清翰,直接从木桶堆顶跃上了一间低矮工具房的屋顶!瓦片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两人在连绵的屋顶上猫腰疾行,身影在昏暗的天幕下如同两道快速移动的剪影。脚下的屋顶时高时低,有时需要跳跃过近一米宽的间隙,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顾清翰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全靠陆震云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传递过来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指引。
突然,下方巷子里传来一声厉喝:“上面!屋顶有人!”
几道手电光猛地向上扫来!
“跳!”陆震云毫不犹豫,拉着顾清翰从屋顶另一侧直接跃下!
高度不低,落地瞬间冲击力让顾清翰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被陆震云强行拽起,拖进一条更窄的、堆满废弃渔网的巷道。身后传来瓦片被踩碎和追兵也跟着跳下的声音。
巷道尽头隐约有火光和人影晃动——前面也被堵住了!
陆震云猛地刹住脚步,将顾清翰往身后一推,自己则迅速从后腰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如狼,准备硬闯!
就在这时,旁边一扇极其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小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急促道:“大哥!这边!快!”
是小七!他竟然提前摸到了这里接应!
陆震云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顾清翰塞进门缝,自己则猛地转身,将匕首狠狠掷向追得最近的一个黑影!
“啊!”一声惨叫响起,追赶的脚步声顿时一滞。
陆震云趁机闪身钻入门内,小七立刻将铁门重重关上,插上了沉重的门栓!
“走!这边不能待!”小七脸色发白,气息急促,显然也是一路狂奔而来,他指着一条向下延伸的、散发着霉味和潮气的狭窄楼梯,“通到下面的旧排水涵洞,出口在黄浦江边的滩涂!”
三人迅速沿着湿滑的楼梯向下狂奔。身后,铁门被猛烈撞击和枪托砸击的声音咚咚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撞开!
涵洞内一片漆黑,脚下是黏腻的淤泥和积水,空气污浊不堪。小七打头,手里攥着一只光线微弱的手电,勉强照亮前路。陆震云断后,警惕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就在即将看到前方涵洞出口微光的时候,侧上方一个废弃的检修口盖板突然被猛地掀开!一个黑影嚎叫着扑了下来,手中的短棍直砸向顾清翰的后脑!
事发突然,距离太近!顾清翰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心!”陆震云怒吼一声,反应快如闪电,猛地将顾清翰往旁边狠狠一推,同时用自己的左臂硬生生格挡了上去!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短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陆震云的手臂上!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一白,额角青筋暴起!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的右手已经拔出另一把备用的匕首,闪电般刺入袭击者的胸膛!动作狠辣果决,没有丝毫犹豫!
袭击者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瘫软在淤泥中。
“大哥!”小七惊骇地回头。
“走!”陆震云的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依旧强硬。他看都没看自己明显不自然下垂的左臂,用右手再次推了一把惊魂未定的顾清翰,催促他继续向前。
顾清翰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头上瞬间渗出的冷汗,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但此刻根本不容多问,只能咬牙跟着小七拼命向出口跑去。
终于,三人踉跄着冲出了排水涵洞,冰冷的江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外面是一片荒凉的滩涂芦苇荡,远处是黑沉沉的黄浦江。
小七吹了一声类似水鸟叫的口哨。很快,一条没有任何灯光的小舢板从芦苇丛中悄无声息地划了出来。
三人迅速跳上船,舢板立刻调头,无声地滑向江心,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直到再也看不到码头的轮廓,听不到任何追赶的声响,三人才如同虚脱般瘫坐在船舱里,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小七划着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顾清翰终于缓过一口气,立刻看向身旁的陆震云。只见他紧咬着牙关,右手死死按着左臂肘关节上方,鲜血已经从他指缝间渗出,染红了深色的衣袖!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得吓人,冷汗直流。
“你的手!”顾清翰声音发颤,急忙想查看。
“没事……旧伤,骨头没事……”陆震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虚弱却带着惯有的强硬,拒绝了他的触碰,但身体却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舢板在江上绕了许久,最终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废弃的小码头靠岸。小七先行上岸探查,确认安全后,才扶着陆震云下来。三人又悄无声息地穿行了好几条漆黑的小巷,最终来到一扇毫不起眼的、隐藏在弄堂深处的石库门后门前。
小七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门很快打开一条缝,一个老妇人警惕的脸露出来,看到陆震云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让开身。
三人迅速闪身进去,老妇人立刻关上门,插上门栓。
这里是一处极其隐秘的安全屋,屋内陈设简单却干净。
直到这时,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弛下来。小七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气。顾清翰也扶着一把旧椅子,感觉双腿发软。
陆震云踉跄着走到一张藤椅边,几乎是用摔的坐了下去,仰头靠着椅背,紧闭双眼,脸色依旧苍白,呼吸粗重,按着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三人劫后余生的喘息声。
顾清翰缓过劲,走到陆震云身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沾满污泥的衣裤,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惨白的脸,还有那不断渗血的胳膊……再想到自己此刻肯定也是同样蓬头垢面、惊魂未定的模样。
又想到今晚那惊心动魄的种种,仓库里的命悬一线,屋顶上的亡命狂奔,涵洞里的舍身相救……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后怕,有庆幸,有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忽然忍不住,极其轻微地、低低地笑了一声。
陆震云听到笑声,缓缓睁开眼,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顾清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一身的狼狈,嘴角那抹无奈又释然的笑容加深了些。
陆震云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淌血的胳膊和沾满泥污的衣服,又抬头看向顾清翰同样狼狈不堪、却带着笑意的脸。
片刻后,他竟然也扯动嘴角,极其罕见地、露出一个短暂而疲惫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伴随着一声如释重负的、极轻的叹息。
劫后余生的淡淡笑意,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冲淡了满身的疲惫和惊惧。
窗外,上海滩的夜依旧深沉,密云依旧未散。但在这间狭小安全屋里,至少此刻,他们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