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码头阁楼里的日子,像苏州河的水,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陆震云的伤势在缓慢好转,已经能靠着枕头坐一会儿,喝点稀粥,但身体依旧虚弱得像一张纸,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顾清翰日夜照料,眼里的血丝没退,但神情里多了几分安定。
这天下午,小七从外面带回一点难得的米和咸菜,还带回了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裹。他神色有些紧张,悄悄递给顾清翰:“顾先生,老地方收到的,加急密电。”
顾清翰的心微微一沉。他接过包裹,走到阁楼角落,背对着众人,小心地拆开。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密码纸。他快速译读着上面的内容,脸色逐渐变得凝重,最后甚至有些发白。
电文来自苏北根据地最高指挥部,措辞极其严厉。先是严厉斥责他擅离职守、违抗“静默待机”的军令,私自潜入敌占区核心地带。接着,电文透露,上级已通过其他情报渠道,基本掌握了他此次冒险行动的目标和当前藏身的大致区域,对此种极度危险的个人英雄主义行为表示极度震惊和愤怒。命令他立即中止一切行动,设法安全撤离上海,返回根据地接受纪律审查!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顾清翰心上。他知道违令的后果,也预料到上级会震怒,但没想到追责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这意味着,他们在上海的行动,并非完全隐秘,根据地那边承受的压力巨大。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手指紧紧捏着电文纸,指节泛白。窗外传来货船低沉的汽笛声,悠长而压抑。
陆震云靠在床头,虽然虚弱,但敏锐地察觉到了顾清翰瞬间绷紧的背影和异样的沉默。他低声问:“清翰?出了什么事?”
顾清翰迅速将电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平静,甚至挤出一丝轻松的笑意:“没什么,根据地的一些日常通报。”他走到床边,自然地拿起水碗,“喝点水吧。”
但陆震云没有接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顾清翰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里的闪烁没能完全藏住。
小七和阿成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不安地交换着眼色。
顾清翰避开陆震云的目光,走到那张充当桌子用的破木箱前,铺开一张小纸片,拿起笔。他需要回复。这个决定很难,但他几乎没有犹豫。
他写下的是密码,但意思明确而坚决:
“电令收悉。任务未竟,危局未解;友人重伤,安危未定。此刻撤离,形同弃守,于心何忍?恕难从命。待事毕人安,自当返回,领受一切处分。”
他清楚地知道,这封回电意味着什么。这将把违令升级为抗命,几乎断送了他的前途,甚至可能带来更严重的后果。但他无法在陆震云生死未卜、危机四伏的时候独自离开。
他将回电仔细封好,交给小七,低声嘱咐:“老规矩,尽快发出去。”
小七接过密信,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坚定。
顾清翰走回床边,重新坐下,拿起碗,语气恢复了真正的平静:“没事,一点小麻烦。来,先把水喝了。”
陆震云看着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顺从地低下头喝水。但他心里明白,顾清翰为了他,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和风险。这份沉重的情谊,像无声的河水,深埋在他逐渐复苏的心底。阁楼外,风声似乎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