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开始暗淡,两人才缓缓松开。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麻,但谁也没在意。安全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天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他们并肩坐在那张简陋的板床边缘,肩膀挨着肩膀,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
沉默了一会儿,顾清翰先开了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怎么……回来了?” 他问得简单,里面却压着千钧重担。
陆震云侧过头,在昏暗中看着他消瘦的侧脸,心头一阵酸涩。他尽量用平缓的语气,从收到最后那封断断续续的电报开始讲起,说到香港的等待,说到失联后的焦虑,说到与盟军的谨慎合作,再说到他如何下定决心,如何穿越封锁线,如何一路找到这里。他省略了大部分的危险和艰辛,只轻描淡写地提了提海上的风浪和沿途的盘查。
但顾清翰是经历过这些的人,他听得懂那些省略号里藏着多少生死一线的瞬间。当听到陆震云说“我必须回来,我答应过要来找你”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了床单。
轮到顾清翰说了。他说的更简洁,语气也更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说了池田的疯狂搜捕,说了电台的暴露和紧急撤离,说了分散躲藏的日子,也说了现在小组面临的困境——缺医少药,联系中断,像困在孤岛。他没有提自己受伤发烧的事,也没有提那些饥寒交迫的细节。
陆震云静静地听着,目光却像最精细的探针,扫过顾清翰疲惫的眉眼,落在他比记忆中单薄太多的肩膀上。他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顾清翰左肩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那里,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和微微的凸起。
顾清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是那次……留下的?”陆震云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记得离开上海前,顾清翰这里还没有伤。
顾清翰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快好了。”他补充道,想转移话题。
几乎同时,顾清翰的手也抬起来,准确无误地覆在陆震云右侧肋骨靠下的位置,隔着衣服,能摸到一道长长的、已经愈合但依旧明显的疤痕增生。那是陆震云为了掩护他撤离时,被流弹刮过的旧伤,在香港只是简单处理,并没有完全长平复。
“你的也没好利索。”顾清翰说,语气听不出情绪。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心疼和后怕。那些轻描淡写的叙述背后,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差点就天人永隔的险境。他们以为自己在保护对方,独自承受,却不知远方的那个人,同样在刀尖上行走。
昏暗的光线里,呼吸可闻。陆震云看着顾清翰眼里的血丝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想到他独自在这魔窟里支撑了这么久,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每个字都像钉进木头里的钉子:
“清翰,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我不会再一个人走了。”
顾清翰抬起眼,深深地看着他。黑暗中,陆震云的目光灼灼,里面是毫不退缩的决心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守护。他看到了跋山涉水而来的风尘,也看到了失而复得的珍重。这一次,他不是来道别,而是来并肩的。
良久,顾清翰紧抿的嘴唇微微松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迎着陆震云的目光,重重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