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砸在云山脚下的碎石路上时，已经三更天。沐熙攥着缰绳的手早被汗浸得发滑，指节却依旧绷得泛白，视线穿过浓郁到几乎能拧出水的夜色，死死盯着前方被雾气吞噬的山林轮廓——那是萧之菡失踪的方向，也是他们赶了那么久的路，唯一的希望所在。
“吁——”萧墨尘勒停马匹，玄色披风被山风卷得向后炸开，露出他下颌紧绷的线条。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奔波让眼底积了层淡淡的青黑，却丝毫没减那份迫人的锐利。几乎是他停稳的瞬间，右侧山道上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队身着劲装的暗卫快步上前。
“主子，县主。”秦阳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灼，“按您的吩咐，三十名暗卫已在林外候着，火折子、绳索、伤药都备齐了。”他话音刚落，一道浅棕色的影子便从暗卫队伍里窜了出来，直往沐熙脚边扑——是迅风。
它鼻子灵得惊人，出发前萧墨尘特意让人从快马带来。此刻迅风也似懂了气氛，没像往常那样扑着蹭沐熙的手，只是仰头望着她，尾巴低低扫了两下地面，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沐熙弯腰摸了摸迅风毛茸茸的耳朵，指尖能触到它耳后绷得发紧的肌肉。她抬头看向萧墨尘，夜色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急切，又藏着几分冷静：“雾太大了。”
话音刚落，山风又卷着一团浓雾滚来，明明是夏初，雾气却凉得刺骨，扑在人脸上像蒙了层湿冷的纱，连近在咫尺的火把光都被晕得模糊不清。萧墨尘抬手试了试雾的湿度，指腹瞬间沾了层细密的水珠，他眉峰拧得更紧：“云山夜雾常年不散，早年有樵夫说雾里裹着瘴气，虽没实证，但不能赌。”
沐熙早有准备，从随身的药囊里掏出个小巧的白瓷瓶，拔开塞子倒出数十颗深褐色的解毒丸——丸药不大，却带着清苦的草药香。她先递给陈七和秦风：“一人一颗，含在舌下，能解寻常瘴气和蛇虫毒。让兄弟们都吃上，进了林子里别摘下来。”
秦风接过药丸便转身吩咐，暗卫们动作利落，不过片刻就都吞了药。沐熙又摸出一颗，掰了点碎屑混在肉干里喂给迅风，看着它咽下去，才直起身对萧墨尘点头：“可以分两队了。我们带着一队跟着迅风；秦风带另一队，咱们从东西两侧往里搜，有发现立刻传信。”
萧墨尘没异议，只是伸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尖时，动作顿了顿：“跟紧我，别乱走。雾里看不清路，脚下都是碎石和树根。”他声音压得低，没了平时的冷硬，倒添了点不易察觉的叮嘱。沐熙心口微热，点头应了声“好”，伸手拍了拍迅风的背：“走，找之菡去。”
迅风像是听懂了，立刻直起身子，鼻子贴着地面快速嗅了起来。萧墨尘挥了挥手，身后十名暗卫举着火把跟上，火光在浓雾里拖出长长的虚影，像一串摇曳的星子，勉强照出身前两步远的路。
刚踏进林子，周遭的寂静就裹了上来。白天里该有的虫鸣、鸟叫全没了踪影，只有火把燃烧时“噼啪”的轻响，和众人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雾气粘在枝叶上，时不时滴下几滴水珠，砸在衣领里，凉得人一激灵。走了没半柱香的功夫，沐熙就觉得裤脚已经被雾打湿，沉甸甸地裹在腿上，连呼吸都带着雾的湿冷，吸进肺里凉丝丝的。
“簌簌——”突然，身侧的灌木丛里传来阵响动。一名暗卫立刻握紧了腰间的刀，火把往前递了递，沐熙也下意识停住脚步，按住了药囊里的银针——却见一只灰棕色的野兔从灌木丛里窜出来，耳朵竖得老高，连蹦带跳地钻进了更深的雾里，连带着几只藏在草叶下的蟋蟀也慌慌张张地跳开，撞得草叶“哗哗”响。
虚惊一场。沐熙松了口气，却见迅风原本贴在地面的耳朵动了动，抬头往野兔跑走的方向望了望，又立刻低下头，鼻子贴得更紧了。萧墨尘走在她身侧，一直没说话，只借着火光盯着地面——林子里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雾水浸得叶子发潮，很难留下清晰的脚印，只能靠迅风的鼻子引路。
可这雾像是能吞掉气味似的。迅风走得时快时慢，好几次停下来原地打转，鼻子急促地嗅着，尾巴也绷得笔直，显然是丢了线索。沐熙蹲下来，又摸了摸它的头，声音放得柔：“别急，慢慢找。之菡肯定在等我们，是不是？”
迅风蹭了蹭她的手心，像是得了鼓励，又低下头往前探。萧墨尘站在她身后，举着火把替她挡着风，火光映在她侧脸上，能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
“走。”萧墨尘轻声开口，打断了她的怔忡，“雾会散些，等天亮就好了。”
可天亮来得太慢。一行人在雾里走了整整四个时辰，火把换了一轮又一轮，手都举得发酸，雾色才终于淡了点——东方天际透出一丝极淡的鱼肚白，透过头顶交错的枝叶，洒下几缕零碎的阳光。阳光落在浓雾上，像是给雾镀了层金，慢慢将那团湿冷的白气蒸散了些，终于能看清身前五六步远的路。
“主子，县主，前面有溪涧。”打头的暗卫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疲惫的雀跃。
沐熙往前走了两步，果然听到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点，转头对萧墨尘说：“先歇会儿吧。兄弟们走了大半夜，体力跟不上，迅风也累了。”
萧墨尘点头，挥手让众人停下。暗卫们立刻散开休息，有的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有的拿出水囊喝水。沐熙找了块相对干燥的石头坐下，从包袱里掏出油纸包着的肉干。她撕了块递到迅风嘴边，看着它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又倒了点清水在掌心里喂它喝。
迅风喝了水，趴在她脚边，舌头耷拉着喘气，耳朵也垂了下来，显然是累坏了。沐熙摸了摸它的背，忽然想起什么，又从包袱最里面翻出件水绿色的襦裙——是萧之菡出发前穿的那件，她特意带来的，就是怕迅风嗅不到气味。
她把襦裙展开，凑到迅风鼻子前。布料上还残留着萧之菡常用的兰花香囊味，混着点淡淡的脂粉气，在溪涧的水汽里格外清晰。迅风原本耷拉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鼻子凑上去用力嗅了嗅，尾巴瞬间摇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襦裙，像是在确认什么。
“对，是之菡的味道。”沐熙轻声说，把襦裙叠好放回包袱，“等会儿咱们接着找，循着这个味道，肯定能找到她。”
萧墨尘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和半块干粮：“擦擦脸，吃点东西。”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把手里的水囊也塞给了她。
沐熙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冰凉的水汽被擦掉，总算觉得精神了点。她咬了口干粮，是掺了芝麻的麦饼，不算好吃，却顶饿。她边吃边看向不远处的暗卫们，秦风的队伍还没过来，溪涧安静得很，只有流水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搜了大半夜，连点衣角、脚印都没找到，难不成是方向错了？
萧墨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林子深处，阳光已经能透过枝叶洒下成片的光斑，雾散了大半，能看到远处蜿蜒的山道。
两人没再多说，各自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迅风歇了会儿，也恢复了精神，围着沐熙转了两圈，又凑到她手边嗅了嗅，像是在催着出发。
约莫过了两刻钟，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秦风的队伍到了。两队人汇合，互相问了问情况，都是一无所获。秦风抹了把额头的汗，沉声道：“东边林子我搜遍了，只有些野兽脚印，没看到人的踪迹。雾散了之后看得清楚，地上没新鲜的血迹，也没打斗的痕迹，应该是没遇到猛兽。”
陈七，萧之菡的暗卫也点头：“西边也是。还是没线索。公主不知道怎么样呢？”
沐熙心里刚压下去的急又冒了上来，她摸了摸迅风的头，刚想说话，却见迅风突然直起身子，耳朵竖得笔直，鼻子对着西北方向用力嗅了嗅。下一秒，它像是嗅到了什么，“汪”地叫了一声，声音响亮，带着点兴奋和急切，转身就往西北方向的林子冲了过去！
“迅风！”沐熙猛地站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萧墨尘反应更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