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一步踏入厢房,暗金色的龙形罡气尚未完全敛去,周身散发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后的强悍气息。
房内景象颇为奇特。
燕六与那大和尚相对盘坐于蒲团之上,彼此间隔约莫一丈。
两人中间的地面,石板已然龟裂,呈现出蛛网般的纹路,显然是真罡长期碰撞所致。
燕六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那大和尚则面色赤红,如同饮多了烈酒,额角隐见汗迹,显然这五天的对峙,对两人消耗都是极大。
“陆沉?!你小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燕六看清来人,不由得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他万万没想到,打破僵局的,竟是这个来自安宁县的年轻都头!
坐在另一边的大和尚,此刻也看清了陆沉的模样。
他生得极其魁梧雄壮,身高九尺有余,坐在那里便如同一尊铁塔,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皮肤呈古铜色,肌肉虬结,将身上的灰色僧袍撑得鼓鼓囊囊,活脱脱一尊怒目金刚。
他冷哼一声,声如洪钟:“阿弥陀佛!燕捕头,你果然是使诈!”
“亏贫僧还信你是个光明磊落之人,竟暗中埋伏了帮手,趁我等真罡比拼到紧要关头,行此破局之举!”
陆沉连忙上前一步,先是对着燕六微微点头,随即转向大和尚,抱拳躬身,语气诚恳地解释道:“大师息怒!晚辈陆沉,乃是安宁县巡山司都头,并非燕捕头事先安排的帮手。”
“晚辈有紧急军情,特来寻燕捕头相助,误闯二位论道之地,实属无奈,坏了二位雅兴与赌约,晚辈在此郑重道歉!”
那大和尚闻言,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陆沉身上扫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感受了一下他那尚未平复、带着刚猛意味的罡气,脸色稍霁,但依旧看向燕六,瓮声瓮气地问道:“燕捕头,既然如此,你我这场赌局,又该怎么算?”
燕六此刻也平复了体内翻腾的气血,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哼!算平手吧!本捕头尚有要事,没空再与你这秃驴纠缠,下次再与你计较!”
“往后若再让本捕头撞见你禅教弟子行不轨之事,定不轻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然燕捕头认下这平手之局,贫僧也无话可说。”
“三日之后,若燕捕头还有兴致,贫僧在城外老地方等你,再论高下!”
大和尚也不多做纠缠,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他体内澎湃的真罡缓缓平复,那如同金刚怒目般的气势也随之收敛。
随即,他深深看了陆沉一眼,身形一晃,竟如一只大鸟般轻灵,直接从被陆沉撞破的墙壁缺口处飞掠而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待大和尚离去,燕六立刻站起身,也顾不上调息,急切地问道:“陆沉,你小子怎么跑到茶马道来了?
这么着急来寻我何事?莫非是安宁县出了什么大事?”
陆沉不敢耽搁,迅速将自己奉命护送生辰纲,如何遭遇平岗寨连信,将计就计假扮连信潜入,以及与月奴接头获得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快速说了一遍。
“竟有此事!”
燕六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平岗寨当真是胆大包天!”
“不过,据我收到的其他线报,恐怕来的不止是三当家夜枭这一路人马!有几股气息强横,行踪诡秘的人物,近日也正在朝茶马道方向移动,很可能就是平岗寨的其他当家!”
陆沉心头一惊:“还有其他当家赶来?”
“他们这是铁了心,非要拿下这批生辰纲不可了!”
这股力量,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捕头,如今敌众我寡,您可有什么应对的计策?”
陆沉将希望寄托于经验丰富的燕六身上。
燕六眉头紧锁,沉吟道:“麻烦不小。”
“那三当家‘黑衣郎君’夜枭,在绿林中还有个绰号叫‘金翅鹏王’!不仅身法了得,来去如风,一身功力也极为深厚,尤其擅长暗杀突袭。”
“我若与他正面对上,胜负也只在五五之间,短时间内难以拿下。”
“若是再来几个当家级的高手从旁协助,我恐怕也镇不住场子,甚至自身都有危险。”
“那……茶马道城中,可还有其他的官府高手?能否请来相助?”
陆沉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摇人。
燕六却摇了摇头:“不可!”
“平岗寨在此地盘踞多年,眼线遍布三教九流,茶马道的驻军将领,府衙高手之中,难保没有他们的耳目。”
“一旦我们大规模调动官府力量,必然打草惊蛇,让他们警觉起来,要么提前发动更疯狂的袭击,要么立刻化整为零,隐匿起来,我们再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就难了。”
“那该如何是好?”陆沉也感到有些棘手。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还有你这重身份!”
燕六思忖片刻,目光落在陆沉易容后的脸上,眼睛骤然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关键。
“平岗寨七大当家,看似同气连枝,实则并非铁板一块!”
“他们各有各的算盘,彼此之间也有嫌隙。”
“我们要想破局,就不能硬拼,得想办法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唯有让他们内部分裂,互相猜忌,我们才能找到机会,逐个击破!”
陆沉反应极快,立刻明白了燕六的意图:“捕头的意思是……利用我假扮的连信身份,在他们之间制造矛盾?挑起内讧?”
“正是此意!”燕六赞许地点头,“具体如何操作,我们还需仔细商议,见机行事……”
两人压低声音,在这残破的厢房内密谋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定下了初步的方略,随后便分头行动。
燕六需要尽快恢复损耗的真元,并暗中布置一些后手,陆沉则需返回客栈,稳住阵脚,进一步获取情报。
回到下榻的客栈,已是深夜。
陆沉刚在自己的房间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房门便被轻轻敲响。
“进来。”
曲红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与敬畏。
她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低声道:“七当家,刚收到三当家那边传来的密信,召我等明日午时,前往银钩赌坊后院会面,有要事相商!”
陆沉心中一动,面色如常地问道:“哦?除了三当家,可还有其他人到来?”
曲红连忙回道:“据信中所提,四当家和五当家的人马,也都在赶来的路上,最迟明后日便能抵达道城!”
“四当家……五当家……”
陆沉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仔细说说,这两位当家,都是什么路数?本事如何?性情怎样?”
曲红如今不敢有丝毫隐瞒,仔细禀报道:
“四当家‘开山斧’石镇岳,此人乃是莽汉出身,但并非全然无脑。他修炼的是外家硬功《磐石体》,力大无穷,惯使一柄沉重的开山巨斧,招式大开大阖,凶猛无比。”
“他性情看似粗豪,实则内藏诡诈,颇有心计,尤其贪财好色。”
她顿了顿,继续道:
“五当家‘鬼婆婆’阴九娘,则与四当家截然不同。”
“她年纪颇大,身形佝偻,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武功阴毒诡异,擅长使一柄喂毒的铁拂尘,以及各种防不胜防的暗器、蛊术。”
“绝学百鬼夜行,能让她在一瞬间打出数十种不同种类,不同轨迹的暗器,如同百鬼索命,极难抵挡。”
“此人性情多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而且与四当家石镇岳素来不和,两人曾因分赃不均等事多次发生冲突,互相看不顺眼。”
陆沉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中,尤其是两人的诡诈与多疑,互相之间还不和的关键线索全都没有放过。
这正是燕六所说的,可以加以利用的裂痕。
他挥了挥手,让曲红退下:“知道了,明日我等准时赴会,你做好准备。”
曲红应声退去。
陆沉独自坐在房中,看着跳跃的油灯火苗,眼神深邃。
平岗寨的网正在收紧,而他和燕六布下的后手,也在慢慢的张开。
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但这场生辰纲卷动的波澜,眼看着是不可能再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