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玄把那张《山月照松林》的草稿翻了个面，墨迹在晨光下泛着微哑的光泽，像是被谁偷偷回炉重炼过一遍。他没再盯着笔画看，而是把纸贴在胸口，闭上眼，任山风从袖口灌进去。
他记得昨晚上灵汐封存诗稿时，那一瞬间的震颤——不是灵气外溢，也不是能量波动，更像是一段被按了暂停的呼吸，终于重新接上了。
“原来写字和打架一样，”他喃喃，“最怕心口不一。”
他把纸折好塞进怀表夹层，顺手抽出一根未开锋的木棍。这玩意儿是他用终南山的紫竹削的，长度刚好过肩，重量压手，打起来不像兵器，倒像根加粗的毛笔。
他站在空地上，手腕一转，棍尖轻点地面，像蘸了墨的笔锋刚触宣纸。
第一笔，写“之”。
动作慢得近乎滑稽，手腕带着肩，肩牵着腰，一划三顿，活像初学书法的小学生临帖。棍子划过空气，连个风声都没带起来。
第二遍，他闭着眼。
脑子里不再是李白怎么挥毫，而是那晚他烧诗时的手抖，是写到“空山新雨后”时突然松下来的肩膀，是墨滴落地前那一瞬的迟疑。
第三遍，手腕突然一抖。
棍尖划出半个弧，空气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嗡地轻鸣一声。三步外的落叶猛地打着旋儿飞起，又啪地贴回地面。
星玄睁开眼，嘴角抽了下：“行了，身体记住了。”
他没停，继续“写”。写“飞”，写“流”，写“直下”，每一笔都刻意放慢，像是在临摹看不见的字帖。可棍势越走越顺，节奏渐渐浮出水面——不是他控制棍子，而是棍子带着他走。
忽然，他手腕一翻，棍身横扫，最后一笔“尺”字的钩锋猛然甩出。
轰！
地面沙石炸开，一道裂痕直窜出去，尽头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咔”地裂成两半。
星玄收棍，呼吸都没乱。
“找到了。”他低头看着棍尖，“不是学他的字，是学他的‘气’。”
那边山崖上，李白正拎着酒壶晃荡过来，袍子半敞，头发乱得像被雷劈过。他昨夜又被灵汐拦着，只喝了半杯掺了灵泉的“低度酒”，现在满脸写着“不够尽兴”。
“哟，”他远远瞅见星玄在那比划，“大清早就舞棍，图个啥？”
星玄没理他，把木棍往地上一插，转身进了书阁。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张刚写废的草稿，墨迹未干，写着半首《将进酒》，最后一句“会须一饮三百杯”直接飞出了纸边，像是笔锋炸了。
李白啧了声：“这算啥？断章？”
星玄不答，弯腰把纸铺在沙地上，拿起木棍，以沙为纸，以棍为笔。
第一笔，“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棍尖压地，沙粒飞溅，却沿着笔势整齐铺开，像被无形的墨线牵引。他不用力，只用“意”，手腕轻提顿挫，棍身微颤，竟真写出几分飞白的韵味。
李白眯起眼。
第二句，“奔流到海不复回”。
星玄突然加速，棍势一沉，沙地凹下一道深痕，紧接着猛然上挑，沙浪如浪头掀起，又精准落回轨迹两侧。
第三句，“高堂明镜悲白发”。
他停了半秒，棍尖轻点，像是叹息。再起手时，节奏变了，沉重而缓慢，每一笔都带着压抑的爆发力，沙地上划出的痕迹深得像被犁过。
李白不笑了。
最后一句，“朝如青丝暮成雪”。
星玄猛然旋身，棍子划出大弧，最后一笔“雪”字的末钩如雷霆甩出。沙地轰然炸开，裂痕呈放射状蔓延，中心凹陷处竟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灵泉空间的能量被引动了。
他收棍，沙地上七个大字清晰可见，每一笔都像是刻进去的，边缘还冒着细微的热气。
风一吹，沙粒没散，字迹反而微微发亮。
李白愣了三秒，突然哈哈大笑，一拍大腿：“好！好一个‘棍法写诗’！”
他转身抓起案上狼毫，蘸饱墨，在宣纸上狂书四个大字：“笔意通神”。
写完，笔一扔，直接甩向星玄：“送你了！”
星玄抬手接住，笔杆入手温润，毫尖还滴着墨。
他没道谢，反而走到石桌前，把笔往砚台边一磕，咔地一声，笔头断了一撮。
李白瞪眼：“你干嘛？”
星玄把断笔往袖子里一塞，拎起木棍：“练废的笔，才最有劲。”
他转身走向空地，重新起势。
这一次，他不再“写”字，而是把整首诗的节奏揉进棍法。起手如“君不见”的豪迈，中段如“悲白发”的沉郁，结尾如“暮成雪”的爆发。棍影翻飞，空气中竟隐隐有吟诵声回荡，像是有人在低吼那首《将进酒》。
李白看得目不转睛，忽然抓起酒壶猛灌一口，抹了把嘴：“再来！我写新的！”
他冲回书案，铺纸提笔，墨汁泼洒如雨。这次他没喝酒，全凭一口气顶着，笔锋狂放不羁，字字如龙蛇腾跃。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他大喝一声，最后一笔“星”字的末钩如剑刺出，笔锋竟在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裂痕。
星玄站在十步外，没动。
他闭上眼，耳朵却竖了起来。
不是听字，是听“势”。
听笔尖破纸的震颤，听李白落笔时那一声短促的吐气，听墨迹飞溅的节奏。他把赛亚人血脉的战斗直觉调到最细，像调频收音机，一点点对准那股狂放不羁的韵律。
忽然，他动了。
棍子不出，人先旋。
脚步踩着李白呼吸的间隙，身体微微起伏，像在跳某种古怪的舞。等那“星”字最后一钩甩出的瞬间，他猛然出棍——
不是模仿，不是复制。
而是“接招”。
棍尖如流星破空，直取那股笔势将尽未尽的爆发点。三道残影闪过，空气被撕出尖锐的鸣响。
“棒术·流星——回旋破！”
轰！
石桌上的茶杯连晃都没晃，直接炸成齑粉。
李白愣住，低头看看笔，又看看星玄，忽然咧嘴：“你这棍子，比我这字还疯。”
星玄收棍，额角沁出一层细汗，赛亚人血脉在体内微微发烫，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却又说不出的畅快。
“不是疯。”他喘了口气，“是通了。”
他抬头看向书阁最上层那个空位——那支等着入阁的笔，还在等着写出真正属于李白的那首诗。
而现在，他手里的棍子，也终于等到了它的“第一笔”。
李白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下次，我写快点。”
星玄点头：“那你得写长点。”
李白哈哈大笑，转身又要拿笔。
星玄却突然伸手，拦住他。
“等等。”
他弯腰，从沙地裂痕里捡起一小块烧焦的纸角，是刚才能量溢出时从草稿上烧下来的。纸边卷曲发黑，可中间那半个“雪”字，墨迹依旧清晰。
他捏着纸角，抬头看向李白：“下一首，写什么？”
李白眯眼望向云海，良久，轻声道：“写山，写雪，写一场大醉——但不为别人，就为自己。”
星玄把纸角收进怀表，木棍往肩上一扛。
“行，”他说，“我棍子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