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三。距离核心团队做出“启动前置工作”的决策仅仅两天，马婷婷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
在远航贸易的办公室里，萧远和马婷婷会见了两位新面孔：一位是戴着金丝边眼镜、神情严谨的中年男子，王会计师，来自深圳一家新成立的会计师事务所；另一位是年纪稍长、目光锐利的张律师，对本地乡镇企业的法规和政策颇为熟悉。他们是马婷婷通过周伟华的关系网络，多方比较后聘请的专业人士。
“王会计师，张律师，这次调查的目标很明确，”马婷婷开门见山，语气干练，“就是要摸清宝安那家服装厂的所有家底，特别是隐藏的债务、担保和法律纠纷。所有的账目、合同、凭证，都要查。不要怕发现问题，发现问题就是你们的功劳。”她将一份详细的调查清单递给二人，条目清晰，重点突出。
萧远补充道：“时间要快，但质量不能放松。我们后续的谈判完全依赖你们的调查结果。费用方面，按约定好的来，如果能挖出关键问题，另有酬谢。”他的态度诚恳而果断，让两位专业人士感受到了重视和压力。
王会计师推了推眼镜，沉稳地点头：“萧老板，马会计放心，我们吃这碗饭，靠的就是专业和仔细。账目上的事情，瞒不过去。”
张律师也表态：“法律风险这块，我会重点排查资产权属、对外担保和未结诉讼。”
尽职调查小组迅速成立，马婷婷任总协调人。调查于次日正式启动。
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服装厂厂长办公室。
气氛与两周前萧远和马婷婷初次到访时截然不同。李建国厂长看着王会计师带来的助手们熟练地接管了财务室，开始搬出一摞摞落满灰尘的账本和凭证，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不时渗出汗珠。张律师则拿着清单，逐一核对厂房土地证明、设备清单、劳动合同等文件。
“李厂长，配合好调查，对大家都好。”萧远平和地对有些坐立不安的李建国说，“问题早点暴露，我们才能商量怎么解决。藏着掖着，最后反而会搞砸合作。”
李建国叹了口气，搓着手：“萧老板，我明白，我明白……只是这厂子，唉，历史遗留问题不少……”他的话语间透露出更多的无奈和隐瞒。
调查在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进行。马婷婷坐镇办公室，随时接收王会计师和张律师的电话汇报，并同步给萧远。
【系统提示（LV10）：检测到宿主正在接收大量结构化调查数据。启动“数据辅助分析模块”，可对输入信息进行交叉验证和风险标记。】
萧远心中一动，这个功能来得正是时候。他将马婷婷同步过来的零散信息，如“发现一笔1990年向信用社的借款合同，但近两年无还款记录”、“部分设备发票缺失”、“与xx布行的货款纠纷调解书”等，在脑海中不断输入系统。
系统界面随之亮起，将这些信息与之前评估模型中的参数进行比对，并快速进行逻辑关联。
【数据关联提示：1990年信用社借款合同（金额x万元）与评估模型中“预估或有负债”高度吻合，建议提升该笔债务确认优先级。】
【风险标记：设备发票缺失，可能影响资产估值及未来产权清晰度，风险等级：中等。】
【交叉验证：xx布行货款纠纷与李厂长前期透露的“供应商欠款”部分重叠，金额基本一致，信息可信度提高。】
系统的辅助，像是一台高效的信息过滤器和分析仪，帮助萧远在纷杂的信息中快速抓住重点，判断真伪和轻重缓急。
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二，调查进入深水区。
王会计师打来紧急电话，语气严肃：“马会计，发现一个重要问题。厂区靠西侧的那排厂房和所占土地，在1991年初被李厂长私下向镇信用社又做了一次抵押，贷款了十万块钱，用于发放拖欠的工资和购买一批原料。这笔抵押没有在镇工业办的常规档案里备案，属于违规操作，但抵押合同本身在法律上可能有效。这是笔潜在的、优先级很高的债务。”
消息传到萧远这里，他眉头紧锁。这印证了马婷婷最坏的担心——存在未披露的抵押和债务。他立刻通过系统查询了当时的相关抵押登记政策，确认了王会计师的判断，这笔债务如果被承认，将优先于收购款受偿。
与此同时，张律师那边也有发现：“萧老板，工人的劳动合同大多不规范，但工龄长的老师傅不少。根据初步访谈，有几位五十岁以上的老师傅，技术很好，在行业里有点名气，如果能留住，是宝贵财富。但同时也发现，有十几名工人涉及超时加班和社保（如有）缴纳不清的问题，可能存在劳资纠纷风险。”
坏消息与好消息交织。萧远让马婷婷转告调查团队：“继续深挖，不要有遗漏。特别是所有跟银行、信用社有关的往来，要一笔一笔对清楚。”
一月二十九日，星期三，萧远亲自出马，约见了镇工业办的一位副主任。
在一间朴素的会客室里，萧远没有直接提及调查中发现的具体问题，而是从宏观角度切入。
“主任，我们远航公司是真心想参与镇里企业的改制，帮助盘活资产，解决就业。”萧远态度诚恳，“服装厂这个摊子，我们初步看了，困难不小，但也不是没有希望。关键是历史包袱要解决清楚，轻装上阵。镇里对处理这类问题，有什么指导原则或者政策支持吗？”
那位副主任是个精干的中年人，显然对这类谈话早有准备。他叹了口气：“萧老板，不瞒你说，这个厂是镇里的老大难。李厂长人是好人，技术也过硬，就是不懂经营，搞到现在资不抵债。镇里的意思很明确，谁愿意接手，承担所有债务（包括职工安置），接收大部分工人，镇里在资产价格上可以最大程度优惠，甚至可以考虑减免部分土地租金或者提供税收优惠前期减免，目的就是一个：把包袱甩掉，把稳定保住。”
这番话，虽然直接，却也让萧远心里有了底。镇政府“甩包袱”的心态明确，那么在债务处理和收购价格上，就有极大的谈判空间。关键在于，要确切的知道这个“包袱”到底有多重。
一月三十一日，星期五，初步尽职调查告一段落。
王会计师和张律师提交了一份长达二十多页的初步调查报告摘要。核心结论令人触目惊心，但也廓清了迷雾：
1.确认债务：包括拖欠工资、供应商货款、已披露的银行贷款等，总额约xx万元。
2.新增重大风险：发现未披露的信用社抵押贷款10万元，及相关利息。
3.资产情况：设备估值低于预期，但土地和厂房位置价值得到专业认可。存货大部分为滞销品或残次品，价值极低。
4.人力资源：确认约三分之一的工人技术尚可，尤其几位老师傅是核心资产。但劳资关系存在隐患。
5.法律风险：存在几起未结的小额诉讼风险。
看着这份沉甸甸的报告，萧远和马婷婷相视一眼，表情凝重，但眼神中并无退缩之意。
“比我们想象的最坏情况，稍微好一点，但风险点更具体了。”马婷婷总结道。
“嗯，”萧远点点头，“现在，我们终于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了。下一步，就是基于这份报告，去和李厂长，和镇政府，摊牌谈判了。”
尽职调查，如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剖开了企业的病灶，也为接下来的治疗提供了清晰的方案。真正的较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