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了!”九弟扶我在榻上躺下。
“好了!别哭了!叫人看了去,说闲话,我们更不能靠近了!”我抹去他的眼泪。
“你不是把人都打发走了吗!”九弟犟嘴。
“你再哭,我就……”我一骨碌爬起来,坐着,把脸凑他面前。
“你就如何?”他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轻轻的亲了他一下,“好了,你别哭了,哭的我又吐血了!”
他的睫毛猛地颤了颤,像被惊飞的蝶翼,眼泪僵在眼角,忘了落。
殿里只点了盏小灯,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晕开一小片暖融融的红。
我已躺回榻上,背对着他,耳廓却烫得厉害。
方才那一下轻触,像羽毛扫过心尖,又像火星落在干柴上,烧得人发慌。
“七哥……”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发懵的哑,“你……”
“再闹,我真要不舒服了。”我打断他,声音硬邦邦的,不敢回头。
锦被下的手攥得紧紧的,指尖还残留着他脸颊的温度,比白日里的暖炉更灼人。
身后没了声响,只听见他窸窸窣窣地脱鞋,然后榻沿微微一沉。
他没敢靠太近,隔着半尺的距离,呼吸声却清晰得像在耳边。
“我不动,就守着你。”他低声说,气息拂过我的后颈,带来一阵轻颤。
殿外的爆竹声渐渐稀了,远处传来更夫敲五鼓的声音,新的一天该到了。
我望着帐顶的暗纹,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胀。
他是九弟,是血脉相连的手足;我是七哥,是即将成家的兄长。
方才那一下,是糊涂,是冲动,是藏了太多年的牵绊在作祟。
“天亮了就好了。”我轻声说,不知是劝他,还是劝自己。
“嗯。”他应了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天亮了,我去给你煎药。”
帐子外的灯光忽明忽暗,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像一对分不开的剪影。
我知道,天亮后,他还是那个会跟我拌嘴的九弟,我还是那个要撑起责任的七哥。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只能藏。
但此刻,他在身侧,呼吸相闻,就够了。
我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后背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袖,然后轻轻闭上眼。
守岁,原是要守着这份心照不宣的暖,挨过这漫漫长夜啊。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婚期前一月,南方八州连降暴雨的急报雪片似的送进京城。
父皇握着奏报的手青筋暴起——汴河支流溃堤三处,沿岸万亩良田被淹,灾民已开始往州城聚集。
“七哥,我跟你去。”九弟拿着刚画好的水力图找到我时,眼里的焦灼压过了婚期将近的喜气。
图上是他连夜改的河道疏通装置,在原有水力轮轴基础上加了绞盘与铁爪,“寻常戽斗太慢,这东西能绞起沉船、扒开淤塞,试试或许有用。”
我们带着军器监的工匠星夜南下。
抵达灾区时,浑浊的洪水已漫过州城城门,灾民搂着门板在水里漂,呼救声混着雨声撞得人心脏发紧。
九弟脱下锦袍换上蓑衣,第一个跳上临时搭的木筏:“先去溃堤处看看!”
溃堤口的水流像脱缰的野马,浪头拍在沙袋上,瞬间就冲垮半丈。
我望着漩涡里打转的断木,忽然想起军器监的水力原理:“九弟,把轮轴改反向!让水流推着绞盘转,铁爪顺水流方向扒淤泥,借力打力!”
九弟眼睛一亮,立刻让工匠们调整装置。
三个时辰后,巨大的木轮在洪水中转动起来,铁爪“咔嗒”扣住河底的淤塞,借着水流的冲力往外拖拽,泥浆混着断草被一点点清出,溃堤处的水流竟真的缓了些。
“再加组轮轴!”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在轰鸣中发哑,“让一部分水流去驱动夯土器,边清淤边筑堤!”
接下来的十日,我们守在河堤上,饿了啃口干粮,困了就靠在装零件的木箱上眯会儿。
九弟的蓑衣被洪水泡得发沉,肩膀磨出的血混着泥水渗出来,却总在我要替他换班时摆手:“你盯着图纸,我熟水性。”
温婉茹与黄小姐派来的人送来的伤药,都被他随手塞给了扛沙袋的民夫。
倒是有天夜里,他借着马灯的光给我包扎被铁爪划破的手背,指尖的茧蹭过伤口,疼得我抽气,他却忽然笑了:“等水患平了,婚期可别耽误了。”
“你倒还记得。”我望着他被晒黑的脸,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泥,“黄小姐的嫁衣,怕是早绣好了。”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往洪水里啐了口带泥的唾沫:“她若知道咱们在做正事,只会催着我快点完事。”
第七日黎明,当最后一组水力装置将溃堤口的淤塞彻底清出,夯土器将新筑的堤坝砸得结结实实时,东方的雨雾里透出点微光。
灾民们跪在泥水里磕头,九弟忽然拽着我的手往水里踩了踩:“你看,能站稳了。”
脚下的泥土不再发颤,水流温顺地沿着疏通后的河道淌,远处的稻田已有露出水面的稻穗。
工匠们欢呼起来,九弟却望着水力装置转动的轮轴发呆,半晌才道:“这东西既能冶铁,又能疏河,往后该叫‘济民轮’才对。”
“太好了!终于稳住了!”
……
回京时,离婚期只剩五日。
马车里,我们各自翻着未婚妻送来的信,温婉茹的信里画着新改的堤坝图纸,黄小姐则附了张挽弓射靶的画,旁注“等你回来比一场”。
九弟笑着把画递我看,指尖无意中碰到我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却又在对视时笑了。
窗外的田埂上,农人已开始插秧,新抽的稻苗在风中摇得正好。
“七哥,我好累呀!我想歇一日再回去,可好?”九弟忽然拉着我的手,他眼里已经雾蒙蒙一片了!
马车外的蝉鸣聒噪,九弟的手还牵着我的,掌心的薄茧蹭着我的皮肤。
他眼里的雾水像南方未散的雨,看得我喉头发紧。
五日,只剩五日。
可他眼下的青黑,肩头隐约渗出的血渍……
我的心何尝不是一样,想晚点回去!
我望着车帘外掠过的田埂,稻苗晃得人眼晕,终究没抽回手,只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