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林小满几乎没睡。
躺在床上，他反复试验着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超清视力”。闭上眼，是正常的黑暗；睁开，世界便以一种近乎苛刻的清晰度呈现在眼前。他能看清天花板上因为漏雨而蜿蜒曲折的裂纹，每一道都如同干涸河床的微观地貌；能看清对面楼栋某户人家窗台上，一盆绿萝叶片上凝结的细微水珠；甚至能透过自己这扇老旧窗户不甚干净的玻璃，隐约分辨出远处写字楼LEd大屏上流动的、对于正常视力而言只是一片模糊光斑的广告字幕。
这种能力带来的震撼逐渐消退后，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适。集中精神去看细微或远处的东西超过几分钟，太阳穴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眼眶发酸，泪腺不受控制地分泌泪水，视线会再次变得模糊，伴随着轻微的恶心感，仿佛晕车一般。
这副作用还真是一点都不打折…… 林小满揉着发胀的额角，心里五味杂陈。兴奋感被生理上的难受削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荒谬感和隐隐的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科学无法解释，更像是他熬夜改方案改出了什么精神分裂的前兆。
他想到了昨晚喂猫时那个荒诞的念头，想到了那只被他叫做“老板”的三花猫。
“难道……摸猫真的能听到吐槽？”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却又忍不住想去验证。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上海的天空被洗刷出一种难得的、通透的灰蓝色。林小满顶着两个更浓的黑眼圈，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心情走出家门。他没有立刻去赶地铁，而是先去了“老板”的窝。
三花猫正懒洋洋地趴在纸箱上晒太阳，舔着爪子。看到林小满，它只是掀了掀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像往常一样，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老板”背上光滑的皮毛。触感温暖而柔软，猫咪的呼噜声低沉而治愈。
他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去“听”。
除了清晨小区里依稀的鸟鸣、远处马路上早高峰的车流噪音，以及他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什么都没有。
没有预想中的猫语吐槽，没有心灵感应的奇异体验。只有“老板”被摸得舒服了，用脑袋蹭了蹭他手心的真实触感。
果然……是我想多了。 林小满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失落。看来捡菜篮子获得超清视力只是个无法复制的意外，或者……真的只是自己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觉？
他拍了拍“老板”的脑袋，起身赶往地铁站。早高峰的地铁依旧是一场战争，他被挤在汗味、早餐味和香水味混合的密闭空间里，身体随着车厢晃动，脑子里却还在回放着昨晚那清晰得诡异的世界。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次性的幻觉。他试图说服自己。
到了公司，气氛依旧压抑。主管王明还没来，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低气压，显然是昨天甲方的“垃圾”评价已经传开。同事看他的眼神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同情、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林小满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他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但眼角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瞥向办公室的各个角落，测试着自己的视力。看近处的键盘、屏幕，似乎和以前戴着眼镜时没什么区别。但当他下意识地望向办公室另一头，靠近窗户的绿植时——
叶片上的纹路，喷水后未干的水痕，甚至一片微微卷曲的叶尖，都清晰地映入眼帘。他根本不需要眼镜！
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不是幻觉！能力还在！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免引起别人注意。但内心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他的心。
午休时分，办公室里的同事大多出去吃饭或者趴在桌上小憩。林小满借口去洗手间，绕到了主管王明的独立办公室附近。王明的办公室有一面巨大的玻璃隔断，百叶窗没有完全拉上，留着一道缝隙。
林小满装作路过，目光状似无意地透过那道缝隙向内扫去。
超清视力瞬间启动。
王明的办公桌收拾得还算整齐，但林小满的目光立刻被桌子一角，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平板电脑吸引了。那平板套着一个深灰色的保护壳，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林小满记得，公司配发给主管的办公平板是统一型号，带着公司的Logo，而且通常是银色外壳。
这不是公司的设备。
他的视线聚焦，穿透了那层玻璃隔断和空气的阻隔，清晰地看到了平板侧边贴着的一张小小的、可爱的猫咪贴纸。这风格，和王明平日里那种刻意营造的精英油腻感格格不入。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王明经常以“找甲方沟通”、“寻找灵感”为由，长时间离开工位，躲进办公室。难道……
就在这时，王明端着茶杯，和另一个部门的同事说笑着从茶水间方向走了过来。林小满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手心因为兴奋和紧张微微出汗。那个私人平板，极有可能就是王明用来摸鱼追剧或者干私活的东西！公司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主管在上班时间，用私人设备长时间躲在办公室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总归是上不得台面的。
下午，机会来了。王明召集他们小组开个短会，讨论另一个项目的初步构思。会议中途，王明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对大家说：“我接个重要电话，你们先讨论着。”说完便拿着手机走出了会议室。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对组员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也离开了会议室。
他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径直走向王明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他迅速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他的目标明确——那个黑色的平板。
走到办公桌前，他再次动用超清视力，仔细扫视平板。屏幕是熄灭的，但边缘似乎没有完全贴合保护壳。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掀开保护壳的一角。
果然！保护壳内侧，粘着几张折叠起来的打印纸。林小满轻轻抽出来，展开。
上面赫然是几家竞争对手公司的产品信息和市场分析报告，还有手写的一些笔记，看起来像是在做私下里的对比研究，甚至还有一些关于“跳槽意向”和“期望薪资”的零星字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摸鱼了！
林小满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迅速用手机拍下这几张纸，然后将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动过。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王明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
他回到会议室，小组讨论还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他短暂的离开。他坐回位置，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几分钟后，王明回来了，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继续主持会议。
但接下来的会议，林小满明显感觉到王明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之前那种动辄训斥、高高在上的姿态收敛了许多，甚至在林小满提出一个不算成熟的设想时，王明罕见地没有直接否定，而是沉吟了一下，说：“嗯……这个方向有点意思，可以再深入想想。”
散会后，王明甚至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缓和：“小林啊，昨天甲方的要求是苛刻了点，你别有太大压力，好好干，我是很看好你的。”
林小满面上受宠若惊地点头，心里却明镜似的。
他知道了王明的秘密。而王明，或许是从他刚才过于镇定的表现，或是从其他细微之处，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回到工位，林小满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被批为“垃圾”的第十八版方案，第一次觉得，这憋屈的社畜生活，似乎透进了一丝不一样的光。
这诡异的超清视力，副作用固然难受，但……
好像真的能用来做点什么。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依旧有些发酸的眼睛，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