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破壁”尝试带来的短暂胜利感,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刺骨的寒意与对湖深莫测的清醒认知。商业街区那层“伪谐”的“塑料布”,其坚韧与自愈能力,远超了他们最坏的预估。
回到事务所,那熟悉的、由老周亲手打磨的原木桌椅,苏晓咖啡机里飘出的醇香,以及“老板”在阳光下慵懒梳理毛发的日常景象,此刻都仿佛镀上了一层珍贵的微光——这是真实、温暖,却也可能脆弱的堡垒。窗外,他们守护的这条老街,在春日暖阳下依旧生机勃勃,卖菜的阿婆与顾客讨价还价,孩童追逐打闹的笑声清脆响亮,与几条街外那片死寂的“完美”形成了惨烈的对照。这对比无声地刺痛着每个人的神经,也让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们撕开了一道缝,但……”苏晓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调出刚才记录的能量波动图,眉头紧锁,“修复速度太快了。就像用指甲在特质橡胶上划了一下,痕迹几乎瞬间就消失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续的高强度数据解析,即使以她的专注也感到了吃力。屏幕上,那条代表“伪谐”基频的冰冷曲线,在经历短暂剧烈的震荡后,已迅速回归平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小满瘫坐在沙发上,脸色依旧苍白,额角还沁着细密的冷汗。他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频率对冲”的瞬间——那不是力量与力量的碰撞,更像是一颗充满生命力的心脏,试图去撞击一块冰冷、光滑、毫无缝隙的合金。那种无处着力的空虚感和随之而来的精神反震,让他此刻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它的‘根’……好像不是扎在真正的‘土地’里。”他声音有些沙哑,努力组织着语言,“我的‘共鸣’感觉不到它的根基,它像是……漂浮着的,但偏偏又异常稳固。” 这种矛盾的感知让他倍感困惑,仿佛面对的是一种违背常理的存在。
老周默默地递给他一杯温水,那只常年沾染机油、指节粗大的手,此刻也微微有些颤抖。他沉声道:“小满的感觉没错。那不是咱老树盘根的扎实,是像……像那种无土栽培,营养液配得再好,根须也是漂在水上,看着茂盛,一抽底就散。” 他的比喻带着泥土的朴实,却一针见血。作为最常与实体打交道的修车匠,他对“根基”的理解远比旁人深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岁月的沉淀,“咱们刚才,像是想用锤子去砸水,力气用了,动静也有,但水很快就合拢了。光靠蛮力,不够。”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这玩意儿到处扩散?”顾小飞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性格直率,习惯于直来直去的解决问题,这种黏稠而诡异的对抗让他浑身不得劲,“咱们总不能隔几天就去撞一次,跟拿脑袋撞墙似的,墙没事,咱先晕了!” 他想起了刚才在公园外围警戒时,感受到的那股即便被撕开裂缝也依旧庞大的压抑感,那感觉比直面王百万的贪婪或负面集合体的狂躁更令人窒息。
一时间,事务所内陷入了沉默。首次出击受挫带来的无力感,混杂着对未知威胁的忌惮,在空气中弥漫。连“老板”都似乎感受到了这低迷的气氛,它不再梳理毛发,而是跳上窗台,碧绿的猫眼警惕地望向商业街区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呼噜声。
苏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受挫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数据上。“老周说的‘无土栽培’,可能点到了关键。”她指尖快速滑动,调出更多频谱分析图,“这个‘伪谐’场的能量供给模式非常奇特,它似乎……不完全依赖于吸收所在区域的‘地气’或情感能量来维持。它有自己独立的……‘能量源’或者说‘运行逻辑’。”
她将屏幕转向大家,指着几条极其细微、几乎隐藏在噪音中的能量流线:“看这里,还有这里。在我们冲击它的基频时,除了基频本身的震荡,还有这些微小的、来自不同方向的能量流在快速补充、修复。就像……它有一个分布式的备用电源网络。”
林小满撑着坐直身体,凝视着那些复杂的线条,试图用他的“共鸣”直觉去理解:“独立的能量源……分布式的网络……难道,它不是依靠吞噬真实情感存在,而是……自带了一套‘规则’?一套强行覆盖在现实之上的‘规则’?”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如果“伪谐”并非寄生,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带有某种“秩序”性质的强制覆盖,那么它的可怕程度将远超之前的任何敌人。
“自带规则?”顾小飞瞪大了眼睛,“那不成游戏里的领域技能了?在它的地盘就得按它的规矩来?”
“可以这么理解,虽然不尽准确。”苏晓表情凝重,“更可怕的是,这套‘规则’极具欺骗性,它模仿和谐,扼杀差异,追求一种僵死的稳定。它不需要你的真心认同,只需要你服从它的‘频率’。”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从它能快速修复来看,这套‘规则’的节点可能不止一个。我们刚才冲击的,或许只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节点,但绝非核心。”
老周点了点头,接过话头:“就像修一个复杂机器,你只拧紧了一个螺丝,其他地方还松着,它很快又会出问题。得找到它的主传动轴,或者……把它外接的电线都给拔了。” 他用最熟悉的领域知识,为眼前的困局指明了两个方向:要么找到核心一击致命,要么瓦解其能量网络。
“找到核心……或者切断它的‘电网’……”林小满喃喃重复着,眼神逐渐聚焦。他看向窗外,目光似乎穿越了楼宇,落在了那片被“伪谐”笼罩的区域。“如果我们暂时找不到核心,那么,能不能先从这些分布式的‘节点’入手?就像老周说的,拔掉它的外接电线?”
“理论上是可行的。”苏晓眼中重新焕发出神采,“只要能定位到这些节点,逐个进行干扰或破坏,就能削弱整个‘伪谐’场的稳定性和修复能力。到时候再冲击其基频,效果可能会好得多。”
“怎么找?”顾小飞来了精神,“需要我再去那边溜达几圈,用我的‘好运来’给它添点堵?” 他试图用玩笑驱散之前的凝重,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了他的紧张。
苏晓摇了摇头:“你的能力副作用太明显,容易打草惊蛇。我们需要更隐蔽的探测方式。” 她的目光转向窗台上的“老板”,又看向林小满和老周,“或许,我们需要一种更基础、更不易被察觉的‘频率’去感知。‘伪谐’能模仿情感,模仿视觉听觉,但它能否完美模仿……生命最本源的气息,以及大地最深沉的脉动?”
林小满若有所悟,他走到窗边,轻轻抚摸着“老板”柔软的背毛。“老板”回过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那温暖的生命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闭上眼睛,尝试不再去“聆听”或“观看”,而是仅仅去“感受”——感受“老板”体内那微小而蓬勃的生命力,感受脚下这栋老楼扎根土地的沉稳,感受老街空气中流淌的、由无数真实生活交织而成的烟火气。
“也许……我们不需要去冲击它。”林小满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我们可以……‘滋养’它覆盖之下,那些被压抑的真实。”
老周赞许地点了点头:“是这个理。石板压草,光掀石板不够,还得让草籽自己有劲往外钻。咱们得让那片死水下面,还有活鱼在扑腾。”
策略的方向逐渐清晰:一方面,由苏晓主导,利用“老板”的灵性感知和林小满的共鸣直觉作为校准,结合数据模型,尝试定位“伪谐”场可能存在的分布式能量节点;另一方面,由老周和林小满牵头,寻找方法,向被“伪谐”覆盖的区域,输送微小的、但真实不虚的“生命气息”与“地脉波动”,从内部滋养被压抑的真实,等待“草芽”顶破“石板”的时机。
这将是一场耐心与根基的较量。他们不再寄望于一次石破天惊的猛击,而是准备进行一场细雨润物般的渗透战。
“老板”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决议,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跳下窗台,走到门边,用爪子挠了挠门,回头望向林小满,发出一声短促的“喵”。
“它说,该去喂猫了。”林小满翻译道,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轻松些许的笑容,“顺便,看看我们这条老街的‘草根’和‘地气’,够不够扎实。”
对抗“伪谐”的战争,从硬碰硬的“破壁”,转向了更为深邃持久的“生根”。他们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脚下这座城市的脉搏,也需要更巧妙地运用自身与这片土地相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