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工坊内,时间仿佛凝固。老墨头那双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此刻却展现出令人惊叹的稳定与精准。他手中那团银色的液态金属,在某种无形力场的操控下,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变形,勾勒出无数细密到肉眼难辨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器宗常见的炽热刚猛,也非北辰宗的冰冷死寂,而是一种带着古老、蛮荒气息的稳定结构,仿佛源自某种更久远的传承。
“别分心!稳住他的神魂!”老墨头低喝一声,将我的注意力拉回。
我立刻收敛心神,全力运转体内残存的赤阳灵力,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那点星岚遗留的纯净星辉,如同最温柔的屏障,护住高阳那在印记反噬下濒临破碎的神魂核心。苏晚则屏息凝神,剑元化作无数比发丝还细的锋锐丝线,精准地切入高阳眉心印记与虚空之间那些无形的连接点上,将其一一斩断,阻止着反向追踪和净化程序的进行。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上走钢丝。高阳的身体不时剧烈抽搐,脸上露出极致的痛苦之色,若非有星岚的星辉护住根本,恐怕早已神魂溃散。
老墨头的动作越来越快,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一种古老的咒文,与那银色符文产生着共鸣。终于,当最后一个符文落下,那团液态金属骤然收缩、固化,形成了一枚指甲盖大小、布满螺旋纹路、中心镶嵌着那点星岚星辉的银色薄片。
“封!”老墨头并指如剑,猛地将那银色薄片按向高阳眉心的印记!
嗤!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一阵剧烈的能量冲突爆发开来!高阳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猛地弓起,随即又软软倒下。他眉心的紫金色印记并未消失,但其光芒却彻底内敛,表面覆盖上了一层极其微薄的银色网格,仿佛被加上了一道坚固的枷锁,所有不稳定的波动都被强行镇压下去。
成功了!
我们三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汗水浸透。
老墨头也抹了把汗,看着呼吸逐渐平稳、陷入深度沉睡的高阳,咂咂嘴道:“暂时封住了。这‘镇源银符’是我根据一些上古残篇琢磨出来的玩意儿,专门对付这种根植于本源的异种能量。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星烙’与他的神魂纠缠太深,强行剥离,他必死无疑。除非”
“除非什么?”我急忙追问。
老墨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瞥我怀中那枚锻魂令残片:“除非能找到‘星烙’的源头,或者掌握能真正‘逆命’的力量。”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小子,你身上有那种力量的‘引子’,只是你自己还没完全弄明白。”
逆命的力量,锻魂令……断剑……
我若有所思。古器冢断剑能斩灭魔星投影,锻魂令残片能惊退筑基修士,它们的力量似乎确实对星狩族有着某种克制。
“前辈,您之前提到‘守夜人’还有‘钥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星狩族,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苏晚问出了我们心中最大的疑惑。
老墨头走到一个布满油污的工作台旁,拿起一个看不出原貌的零件擦拭着,声音低沉了下来:“‘守夜人’不过是一些不甘心看着自家院子被外人强占、子民被当成牲畜圈养的老家伙们,自发形成的一个松散称呼罢了。我们有的守护着古老的秘密,有的监视着星空的异动,有的像墨渊那个蠢货,试图沟通星辰,却引狼入室”。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至于‘钥匙’说法很多。有人认为是指向‘始源’的坐标,有人认为是开启某种终极力量的权限,而在星狩族看来,‘钥匙’是他们降临此界、或者说彻底掌控此界所必需的‘凭证’或‘祭品’。他们通过‘星烙’标记并培育‘钥匙’,时机成熟时,便会收割。”
他指了指沉睡的高阳:“他就是一把被标记的‘钥匙’。你们之前用星灵的本源污染‘星烙’,等于是在他们预定收割的果实里下了毒,虽然暂时保住了这娃娃的命,但也彻底激怒了他们。‘星塔’不会善罢甘休的。”
星塔!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星塔到底是什么?是星狩族在此界的总部吗?”我追问。
老墨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忌惮:“星塔并非实体建筑。它是星狩族在此界意志的聚合体,是连接他们星空本体的桥梁,也是‘星烙’网络的最终控制端。幽州城的星陨阁,不过是它在此界的一个显化节点和能量源罢了。真正的星塔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这描述让人不寒而栗。
“那我们该如何对抗它?其他‘钥匙’又在何处?”苏晚紧握剑柄,眼神锐利。
“对抗?”老墨头嗤笑一声,“谈何容易。星狩族布局万载,根深蒂固。北辰宗不过是明面上的爪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势力已被渗透。至于其他‘钥匙’”。
他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据一些古老的记载和‘守夜人’之间零星的交流,‘钥匙’并非唯一,其形态也各不相同。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是一件物品,也可能是一段信息。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共鸣。你手中的锻魂令,还有那丫头消散后留下的星辉本质,或许能帮你感应到其他的‘钥匙’。”
他走到工坊一角,翻出一张材质奇特、非皮非绢、上面用某种发光颜料绘制着简略星辰脉络的古老地图,铺在桌子上。
“这是我们这一脉‘守夜人’历代记载的、疑似与‘钥匙’或星狩族重要据点相关的地点。”他指着地图上几个闪烁的光点,“除了已经被毁的星髓矿洞和这里的幽州城,还有几处值得注意:极北冰原的‘寂灭神殿’,据说封印着上古对抗星狩的遗族;西漠深处的‘幻沙海市’,流传着能欺骗星辰的秘宝;还有东海归墟之畔的‘观星台’,据说是最初观测到‘星骸’坠落的地方……”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地图中央,一片被浓重迷雾笼罩的区域:“而最神秘,也最危险的,是这里——‘中州天机阁’的遗址。传说天机阁掌握着此界最核心的‘命轨’,也是最有可能洞悉‘始源之钥’真相的地方。但那里早已被星狩族重点关注,设下了天罗地网。”
一个个陌生的地名,一条条充满危险的道路,在我们面前缓缓展开。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我们不再是毫无头绪。
“你们不能久留。”老墨头收起地图,严肃道,“星陨阁暂时被天上的麻烦牵制,加上城里混乱,他们还没法全力搜捕。但等他们缓过劲来,我这里也撑不了多久。你们必须尽快离开幽州城。”
他递给我一个小巧的、如同罗盘般的金属仪器,上面刻着简单的方位标记,中心则是一个凹槽,大小正好可以放入那点星岚的星辉或者锻魂令残片。
“这是‘寻迹盘’,输入特定气息,可以大致指引同源物体的方向。虽然粗糙,但总比瞎子摸象强。”
他又看了看我们狼狈的样子,摇了摇头,从一堆杂物里找出几套半旧的、带着机油味的工坊学徒服装,以及一些伪装面容用的、能微弱改变气息的油膏和符箓。
“换上吧,打扮成我手下学徒的模样。明天清晨,有一支往西漠运送废弃材料的商队会从南门离开,领队的欠我个人情,会把你们夹带出去。出了城,是生是死,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我们接过衣物和物品,心中充满了感激。这位看似邋遢不羁的老者,在我们最危难的时刻,给予了至关重要的帮助。
“前辈大恩,晚辈铭记!”我郑重行礼。
老墨头摆了摆手,转过身,继续摆弄他那些零件,背影显得有些萧索:“走吧走吧,别死太快。这片星空还需要更多像你们这样不怕死的‘火种’。”
夜色渐深,我们在地下工坊中抓紧时间处理伤势,更换衣物,熟悉“寻迹盘”的使用。铁烽的断臂被老墨头用某种生物金属和符文技术暂时接续固定,虽然远未恢复,但至少不影响行动。高阳依旧沉睡,但气息平稳,眉心的封印稳固。
当黎明的微光透过通风口渗入地下时,我们已做好了准备。
告别了神秘的老墨头,我们混入那支散发着金属锈蚀气味的商队,随着吱呀作响的货车,缓缓驶向幽州城的南门。
城门处的盘查果然严密了许多,北辰宗弟子脸色阴沉,仔细检查着每一辆车辆和每一个人。但在老墨头提供的伪装和商队领队的打点下,我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关卡。
当车轮碾过护城河上的石桥,将那座笼罩在星陨阁阴影下的巨城甩在身后时,我们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幽州城,我们活着进来了,又活着出去了。在这里,我们经历了最惨烈的战斗,失去了星岚,却也获得了关键的线索和喘息之机。
前方,是广袤而未知的西漠,是寻找其他“钥匙”的漫漫长路,是更加凶险的挑战与更深邃的星空秘密。
我握紧了怀中微微发热的锻魂令残片和那点温凉的星岚星辉,目光望向远方风沙弥漫的地平线。
逆推之局,尚未终结。星火虽微,其芒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