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郭春海就听见屋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翻身下炕,推开窗户一看,豆大的雨点正砸在院里的水洼中,溅起一朵朵泥花。
这雨......郭春海皱起眉头,手指探出窗外试了试雨势,不对劲。
乌娜吉抱着睡眼惺忪的孩子走过来:咋了?
雨打荷叶背,大雨不过晌。郭春海指着院角的荷叶,可这雨是直着下来的,怕是要下大。
正说着,院门被拍得响。
二愣子披着蓑衣冲进来,裤腿已经湿透:春海哥!后山的五味子熟了,再不去采就被雨打落了!
郭春海看了看天色,乌云压得极低,像口倒扣的铁锅。
但五味子是名贵药材,错过采摘期损失就大了。他快速做了决定:叫上格帕欠,咱们快去快回。
乌娜吉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熊油饼,路上吃。又递上件老羊皮袄,山里冷,别着凉。
三人冒雨进山,羊皮靴踩在泥泞的山路上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生疼。二愣子折了几片柞树叶顶在头上,活像个绿头妖怪,逗得格帕欠直乐。
五味子藤长在背阴的山坳里,红艳艳的果实挂满枝头,在雨中像一串串小灯笼。郭春海教大家如何分辨成熟度:要选这种深红色的,捏着软乎的不要,那是被蜂蛀了的。
采摘进行得很顺利,不到两小时就装满了三个背篓。正当他们准备返程时,二愣子突然指着远处喊:快看!那是不是灵芝?
在一棵倒下的椴树根部,确实长着几朵伞状的菌类,颜色暗红带紫。郭春海走近细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是罕见的紫灵芝,市面上一朵能卖上百元!
小心挖,他掏出随身的小木铲,别伤了菌根。
就在他们专注采灵芝时,山里的声音渐渐变了。雨声依旧,但远处传来一种低沉的轰鸣,像是无数面大鼓在同时敲响。郭春海猛地抬头:不好!山洪!
三人抓起背篓就往高处跑。刚爬上一块巨石,身后的山沟已经变成湍急的河流,混着泥沙和断枝的洪水咆哮而下,瞬间淹没了他们刚才站的地方。
回不去了。郭春海环顾四周,得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水退。
他们沿着山脊往更高处走,最终找到一个浅山洞。洞不深,但足够避雨。格帕欠找来些干燥的树枝,郭春海用火石点燃,小小的火堆驱散了寒意。
清点下物资。郭春海把背篓里的东西倒出来:三包五味子、五朵紫灵芝、乌娜吉给的熊油饼,还有每人随身带的猎刀和绳索。
二愣子突然一拍脑门:坏了!我的水壶落灵芝那儿了!
省着点喝。郭春海指了指洞顶,接点雨水应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山洞前的空地已经成了小池塘。更糟的是,气温骤降,三人都开始打哆嗦。郭春海脱下羊皮袄撕成三块,每人裹了一块在胸口。
夜幕降临,火堆成了唯一的光源。格帕欠发现洞壁有些发亮的苔藓,挖下来涂在石头上,居然能发出微弱的荧光。二愣子则用猎刀在洞壁上刻起了歪歪扭扭的字,记录被困的时间。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缓,但山洪更猛了。郭春海冒险出去探查,发现来时的路已经完全被淹没,两侧山坡也有塌方的迹象。
得做长期打算。他捡回几块燧石,教大家如何用火花引燃湿柴,火不能灭,山里晚上能冻死人。
食物很快成了问题。熊油饼第一天就吃完了,五味子不能充饥,灵芝更是珍贵药材。郭春海决定冒险出去找吃的。
我跟你去!格帕欠抓起绳索。
两人沿着岩壁小心前进,在洪水边缘发现了被冲下来的野果和蘑菇。郭春海仔细辨认着可食用的种类:榛蘑、猴头菇、还有几颗没被冲走的山核桃。最走运的是找到了一窝被淹死的野蜂,蜂巢里还有不少蜜。
回洞途中,他们发现了一处泉眼。虽然水流混浊,但经过沙石过滤后勉强能喝。格帕欠用随身的水壶做了个简易过滤器,把泥沙滤掉大半。
第三天,二愣子发起了低烧。郭春海用猎刀把灵芝刮成粉末,混着蜂蜜喂他服下。夜里,洞外传来狼嚎声,时远时近。三人轮流守夜,火堆一直没敢熄灭。
第四天清晨,雨终于停了。郭春海爬上高处眺望,发现洪水开始退去,但山路依然泥泞难行。更糟的是,二愣子的烧更厉害了,嘴唇干裂,说着胡话。
必须送他回去。郭春海和格帕欠用树枝和藤条做了个简易担架,把二愣子和物资都固定在上面。
返程比想象中艰难。洪水改变了地形,熟悉的参照物都不见了。有几次他们差点踩进暗沟,全靠郭春海用长木棍探路才避开危险。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屯子的炊烟。乌娜吉带着搜救队正好也找了过来,见到三人时,这个坚强的鄂伦春女子第一次当众落了泪。
没事了。郭春海轻拍妻子颤抖的肩膀,转头问,几天了?
整整四天!乌娜吉抹着眼泪,老崔说军用通讯艇明天就拍卖,急得火上房了!
回到屯里,众人才知道这场暴雨造成了多大损失。不少房屋漏水,农田被淹,最糟的是山路塌方,车根本出不去。
拍卖会......郭春海望着墙上滴答走着的挂钟,突然问,老崔呢?
去县里探路了。乌娜吉端来热腾腾的姜汤,说是找条能出去的道。
傍晚时分,老崔骑着浑身是泥的自行车回来了,一进门就嚷嚷:有法子!铁道兵在抢修塌方,我跟工头说好了,明早跟着补给车出去!
第二天天不亮,郭春海就带着全部积蓄出发了。挤在满是泥浆的工程车里,他小心地数着布包里的钱:卖灵芝的五百,五味子的三百,加上之前的积蓄,总共两千六百多。
拍卖会在县武装部的旧仓库举行。除了那艘军用通讯艇,还有几辆退役的军用车。郭春海一眼就相中了角落里那艘蓝灰色的船——六米长的铝合金船体,虽然有些划痕,但结构完好,船舱里的无线电设备都还在。
起拍价八百,每次加价五十!拍卖员敲着小锤。
竞价很快白热化。当价格喊到一千八时,只剩下郭春海和一个戴金链子的胖子。胖子每次加价都恶狠狠地瞪着郭春海,但他不为所动,稳稳地举着号牌。
两千五!胖子咬牙切齿地喊。
郭春海摸了摸怀里的布包,深吸一口气:两千五百五十。
全场哗然。这个山里汉子居然压过了县里有名的!拍卖员落槌的那一刻,郭春海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
办完手续,老崔不知从哪冒出来,身后还跟着郑教官。我就说你能行!老崔拍着郭春海的肩膀,老郑答应帮咱们装发动机,成本价!
回屯的路上,郭春海坐在装满柴油机的拖拉机上,看着夕阳把云彩染成金色。四天的生死考验,换来了梦寐以求的船。他摸着口袋里剩下的几十块钱,突然笑了——那是给乌娜吉和孩子买礼物的钱,看来又得赊账了。
屯口的老柳树下,乌娜吉抱着孩子正等着。远远看见拖拉机的影子,孩子就挥舞着小手叫起来。郭春海跳下车,把娘俩搂在怀里,闻着妻子发间熟悉的松木香,这才觉得真正回家了。
夜幕降临,屯里人为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庆祝。托罗布老爷子献宝似的捧出一坛陈酿:山神赐的灵芝,龙王送的船,这是天意啊!
郭春海抿着辛辣的土酒,望着窗外的星空。暴雨过后,星星格外明亮,像是无数双眼睛,见证着这个山里汉子一步步走向大海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