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客带来的震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狍子屯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接下来的两天,屯子里外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与忙碌。县里派来的公安人员加强了巡逻,尤其是码头区域,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李主任亲自坐镇屯委会,协调着各项准备工作。
郭春海则带着“蛟龙号”的全体船员,对船只进行了出海以来最彻底的一次检修和维护。柴油机、绞盘、空压机、潜水设备、通讯系统……每一个部件都反复检查测试,确保万无一失。老崔几乎长在了机舱里,连他那颗标志性的金牙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油污,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格帕欠和二愣子则带着人仔细清理、保养潜水服和配套装备,检查每一寸“脐带”和信号绳,气氛严肃得如同大战前的准备。
与此同时,陈教授和他的助手也没闲着。他们在临时征用的屯委会办公室里,铺开了大幅的海图和水下地形草图,与郭春海、格帕欠反复核对沉船的具体坐标、深度、周边海流情况以及他们之前探查到的船体结构细节。陈教授的问题极其专业和细致,从海底底质到能见度范围,从可能遇到的海洋生物到水下作业的最佳时间窗口,事无巨细,一一询问记录。
“郭船长,根据你们的描述,船体木质腐朽严重,结构很不稳定。”陈教授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语气凝重,“这次水下取证,我们的首要原则是安全,其次是尽量不破坏遗址原貌。我们的目标是获取足以确认沉船年代、性质和价值的关键证据,而不是进行大规模发掘。”
郭春海点头表示明白:“教授,您放心,我们一定严格按照您的指示操作。”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海面上还笼罩着一层薄雾。一支特殊的船队悄然驶离了绥芬河码头。打头的正是“蛟龙号”,船上除了原班船员,还搭载着陈教授和他的助手。紧随其后的,是一艘海军派出的中型巡逻艇,上面有数名经验丰富的海军潜水员和必要的警戒、支援设备。张参谋长坐镇巡逻艇指挥。
海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但两艘船上的人都精神抖擞,目光坚定。郭春海亲自操控着“蛟龙号”的舵轮,按照记忆和导航设备,朝着那片隐藏着秘密的海域驶去。陈教授则显得有些兴奋和焦急,不停地在驾驶室和甲板之间踱步,时而举起望远镜眺望海面。
经过几个小时的航行,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海域终于出现在眼前。海水呈现出深邃的墨蓝色,与周围的海域色调明显不同,仿佛在昭示着下方的不同寻常。
“就是这里了。”郭春海下令停车,抛锚。巡逻艇也在不远处下锚警戒,张参谋长通过无线电与郭春海保持着联系。
“开始吧!”陈教授深吸一口气,对郭春海说道。
甲板上,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这次的水下作业,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仅仅是为了渔获,更是为了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
首先下水的是海军的两名潜水员。他们装备精良,动作规范,主要负责对沉船遗址周边进行安全巡查,确认没有异常情况,并设立警戒浮标。他们下水后不久,便通过水下通讯系统报告:“周边安全,未发现可疑人员或设备。遗址位置确认,与提供坐标一致。”
收到安全确认后,真正的取证工作即将开始。这次下水的是格帕欠和一名叫做王海军的海军潜水员搭档。陈教授反复叮嘱他们:“你们的任务,是进入之前发现的船体裂缝内部,寻找带有明确年代信息的器物,比如带有纪年款的瓷器、铜钱,或者船上的铭牌、日志(如果还有残留的话)。同时,用携带的水下相机,对船体内部结构进行尽可能详细的拍摄。记住,动作一定要轻,绝不能破坏船体结构!”
“明白!”格帕欠和王海军异口同声。他们互相检查了彼此的装备,尤其是通讯设备和摄像设备。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个身影沿着舷梯缓缓没入冰冷的海水中。郭春海在驾驶室,紧盯着水下摄像机传回的模糊画面和通讯器。陈教授则守在旁边,拿着笔记本,准备随时记录。
“深度六十米……能见度大概三到四米……”格帕欠的声音透过杂音传来。
“发现定位杆……正在靠近船体裂缝……”
“裂缝比我们上次看的时候,好像又大了一点……泥沙有轻微流动……”
听着汇报,陈教授的眉头紧锁,显然对遗址的保存状况颇为担忧。
格帕欠和王海军小心翼翼地游到那道巨大的裂缝边缘。裂缝内部幽暗深邃,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他们调整好头盔上的灯光,一前一后,谨慎地游了进去。
驾驶室里的屏幕画面顿时变得昏暗摇晃起来,只能看到灯光照射范围内的事物。腐朽的船板,扭曲的龙骨,散落的、被海生物覆盖的杂物……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加速摧残着一切。
“发现大量瓷器碎片……堆积在一起……”
“这边有一些完整的器物!像是罐子……被泥沙半埋着……”
“小心头顶,有断裂的梁木……”
格帕欠和王海军一边搜索,一边通过通话器低声交流着情况。他们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引起任何坍塌。王海军主要负责警戒和协助,格帕欠则凭借之前探查的经验,重点搜寻可能存放重要物品的舱室区域。
突然,格帕欠的灯光定格在了一处被压舱石和破碎木板掩埋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不同于周围散碎瓷器的、相对完整的轮廓。
“这里有发现!”格帕欠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像是一个箱子……木头的,已经快烂完了,但里面好像有东西!”
陈教授在船上立刻坐直了身体,对着话筒喊道:“小心清理!注意观察!”
格帕欠示意王海军稳住周围环境,自己则用戴着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拂开覆盖在上面的腐朽木屑和泥沙。随着清理,一个黑褐色的、表面布满腐蚀孔洞的金属件显露了出来,旁边还散落着几枚同样锈蚀严重的圆形方孔铜钱。
“有一个锈死的金属箱角……还有铜钱!”格帕欠报告道,他尝试着想将铜钱拾起,但轻轻一碰,那铜钱就几乎要碎裂开来,只能勉强看清上面模糊的“xx通宝”字样。
“铜钱!太好了!尽量看清上面的字!”陈教授激动地喊道。
格帕欠凑近了,用灯光仔细照射,艰难地辨认着:“好像……是‘嘉靖通宝’!”
“嘉靖!明代嘉靖年间!”陈教授几乎要欢呼起来,这与他之前对瓷器的判断完全吻合!这为沉船的断代提供了有力的直接证据!
“再看看箱子附近!有没有其他东西?比如文书?印章?”陈教授急切地追问。
格帕欠和王海军又在周围仔细搜寻了一番,可惜,除了那个锈蚀殆尽的金属箱角和散落的嘉靖通宝,并未发现纸张或皮革等易腐材质的物品留存。
“没有发现文书类物品。”格帕欠遗憾地报告。
陈教授虽然有些失望,但嘉靖通宝的发现已经让他非常满意。“好!很好!现在,对船体内部结构进行拍摄,重点是龙骨连接处、船板构造和那个裂缝的内部情况!”
格帕欠和王海军立刻行动起来,举起水下相机,对着关键部位进行多角度拍摄。闪光灯在水下一次次亮起,记录下这艘沉睡数百年的古船内部最真实的样貌。
就在这时,王海军突然发出警告:“注意!右后方有泥沙松动!小心塌陷!”
格帕欠反应极快,立刻停止拍摄,和王海军一起迅速但有序地向裂缝出口撤退。几乎在他们退出裂缝的下一秒,一小块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船板夹杂着泥沙,“轰”地一声塌落下来,扬起了大片的浑浊。
驾驶室里,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人员安全!已退出裂缝!”格帕欠及时报告。
陈教授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声道:“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取证工作基本完成。格帕欠和王海军按照程序,开始缓慢上浮,进行必要的减压。他们带回来的,不仅是脑海中的记忆,还有相机里珍贵的影像,以及那几枚勉强保存下来的嘉靖通宝(被小心地放在特制的样品袋里)。
当格帕欠和王海军安全回到甲板,卸下装备,将那装着嘉靖通宝的样品袋交给陈教授时,老教授的手都在颤抖。他捧着那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如同捧着绝世珍宝,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嘉靖沉船……这是一艘明代嘉靖年间的商船啊!”他喃喃自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孙副馆长和张参谋长通过无线电得知了取证成功的消息,也纷纷表示祝贺。张参谋长特别表扬了海军和“蛟龙号”潜水员的出色表现和协作精神。
郭春海看着疲惫却满脸成就感的格帕欠,看着激动不已的陈教授,心中也充满了欣慰。这次水下取证,不仅圆满完成了任务,获取了关键证据,更重要的是,证明了他们这支“杂牌军”与专业队伍协作的能力,为后续可能更复杂的考古发掘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蛟龙号”和巡逻艇开始返航。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泛起金色的粼光。来时带着紧张与未知,归时带着收获与希望。那艘沉睡的嘉靖商船,它的面纱已经被揭开了一角,更多的秘密,还在等待着人们去探索和守护。而郭春海和他的“蛟龙号”,已然成为这把开启历史之门的钥匙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