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古船破水而出的瞬间,仿佛连时间都为之凝固。夕阳的金辉穿透海面的薄雾,将那庞大而沧桑的船骸勾勒出一圈悲壮而辉煌的光晕,淋漓的海水从朽木的万千孔洞中倾泻而下,如同为这沉睡数百年的巨人洒下重返人间的热泪。海军舰艇拉响了悠长而肃穆的汽笛,在空旷的海面上久久回荡,既是向这历史性的一刻致敬,也是在向可能潜伏在远处的窥探者宣示着主权与力量。
“蛟龙号”的甲板上,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的是近乎疯狂的欢呼与宣泄!老崔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扔向天空,那颗金牙在夕阳下闪耀着从未有过的激动光芒;二愣子直接蹦了起来,抱着身边的格帕欠又哭又笑,语无伦次;格帕欠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紧握的拳头和微微泛红的眼眶,泄露了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波澜。乌娜吉和船上的妇女们相拥而泣,那是喜悦与自豪的泪水。就连一向沉稳的郭春海,也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份湿意逼了回去,但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却久久无法平息。
陈教授早已是老泪纵横,他挣脱了助手的搀扶,踉跄着扑到船舷边,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吊索之下的古船,嘴里反复喃喃着:“出来了……真的出来了……祖宗保佑,国宝重光啊……”孙副馆长站在他身旁,同样心潮澎湃,用力扶着激动的老教授,看向郭春海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赞赏与感激。
张参谋长通过无线电,向所有参与行动的单位和个人表示了祝贺,并立即下令,由海军舰艇护航,浮吊船拖着那艘珍贵的宋代古船,以最稳妥的速度,驶向最近的海军某保密码头进行临时安置和初步保护处理。整个船队再次启航,但气氛与来时已截然不同,充满了胜利的豪情与完成历史使命的庄重。
消息在严格的控制下,如同被堤坝拦截的洪水,暂时没有大规模外泄。但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完全瞒过所有有心人。在船队返航途中,郭春海接到报告,雷达发现远处有不明身份的船只若即若离地尾随,但慑于海军护航的威严,始终不敢靠近。
“看来,有些老鼠还是不死心。”郭春海看着雷达屏幕上的光点,眼神冰冷。他现在有了“编外顾问”的身份,底气更足,直接通过加密频道向张参谋长做了汇报。张参谋长只回了一句:“放心,他们翻不起浪。”
果然,那几艘不明船只跟随了一段后,便悄然消失在雷达屏幕上,不知是被海军驱离,还是自知无机可乘而退走了。
当船队抵达戒备森严的海军码头时,早已有大批穿着白大褂的文物保护和考古专家等候在那里。古船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一个临时搭建的、充满防腐液雾气的巨大工棚内,开始了紧张而细致的稳定、脱盐和初步清理工作。陈教授几乎是以工棚为家,带着他的团队,夜以继日地投入到对这批无价之宝的研究中。
而关于这次史无前例的宋代沉船整体打捞成功的报告,以及郭春海提出的“浮囊整体打捞法”的详细技术总结,则通过绝密渠道,以最快的速度呈递了上去。
几天后,一场极其隆重而又低调的新闻发布会在首都举行。之所以说隆重,是因为出席发布会的人员级别极高,涵盖了国家文物局、海军、科委等多个重要部门的领导;之所以说低调,是因为发布会并未对普通媒体开放,只邀请了国家级的主流媒体和少数几家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外媒,并且对沉船的具体坐标、打捞的诸多技术细节等核心信息严格保密。
发布会上,孙副馆长作为主要发言人,向外界正式公布了此次宋代沉船发现与成功整体打捞的重大成果。他高度评价了这次发现对于研究中国古代航海史、造船史和海外贸易史的里程碑式意义,并着重强调了此次采用的、由民间力量首创、经国家力量完善的“浮囊整体打捞法”的技术突破性和世界领先性。
“……这次成功的实践,不仅保护了极其珍贵的水下文化遗产,更标志着我国在水下考古和文物保护技术领域,迈入了世界先进行列!”孙副馆长铿锵有力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遍了世界。
在介绍有功人员时,郭春海的名字被一次次提及。“……尤其是‘蛟龙号’船长郭春海同志,他不仅是沉船的重要发现者,更以其惊人的智慧和勇气,提出了开创性的整体打捞构想,并全程参与了艰苦卓绝的打捞实践,为此次重大考古成果的取得,立下了汗马功劳!”
虽然郭春海本人并未出现在发布会现场(出于安全和避免过度曝光的考虑),但他的名字、他“蛟龙号”船长的身份,以及他那充满传奇色彩的“浮囊打捞法”,瞬间成为了国内外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
《人民日报》在头版刊登了长篇通讯《沧海遗珠重现天日,民间智慧托起千年古船》,详细报道了发现和打捞过程,盛赞郭春海是“新时代的劳动者楷模,将朴素经验与科学精神完美结合的典范”。
新华社发了通稿,《我国成功整体打捞宋代沉船,水下考古技术取得重大突破》。
连国外的许多知名媒体,如美联社、路透社等,也纷纷转载报道,称这是“中国水下考古的惊人壮举”,“一种充满东方智慧的独特打捞技术”。
“郭春海”这个名字,连同“蛟龙号”和“浮囊打捞法”,真正地名动京华,传遍了全国,甚至引起了国际考古界的广泛关注和惊叹!
狍子屯再次沸腾了!虽然具体的细节乡亲们并不完全清楚,但通过广播和有限的消息渠道,他们知道自家的后生郭春海又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连中央的报纸都登了!屯子里如同过年一般,鞭炮声此起彼伏,托罗布老爷子穿上最庄重的萨满服饰,率领全屯人举行了盛大的祭海和祭山仪式,感谢神灵庇佑。
各种荣誉也接踵而至。郭春海被授予“全国劳动模范”称号,“蛟龙号”船队被记“集体一等功”,郭春海和格帕欠等人还获得了国家级的技术发明奖。来自国家、省、市各级的表彰大会、报告会邀请函雪片般飞来。
然而,面对这铺天盖地的荣誉和名声,郭春海却保持了惊人的清醒和低调。他婉拒了大部分需要他抛头露面的活动,将主要的领奖和报告机会让给了陈教授等科研人员和集体的代表。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度的曝光,对他、对他的家庭、对他的船队,都并非好事。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站在聚光灯下,而是沉淀和思考。
他将国家颁发的大笔奖金,大部分都投入到了“蛟龙号”的进一步升级改造和船队的发展基金中,只留了一小部分改善自家和屯里特别困难家庭的生活。他找到老崔、格帕欠等人,开了一个内部会议。
“名声这东西,是好事,也是包袱。”郭春海看着眼前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语气诚恳,“咱们现在被架起来了,多少人看着咱们,等着咱们出成绩,也等着看咱们笑话。往后的路,得走得更稳,更小心。”
老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春海说得对,咱们不能飘。该干啥还干啥。”
格帕欠言简意赅:“听你的。”
“接下来,咱们得沉寂一段时间。”郭春海做出了决定,“船要好好修,技术要好好消化。海上的营生不能丢,但更要讲个可持续。我打算,带娜吉和孩子,回屯里好好住一阵子。船队的事情,老崔叔,格帕欠,你们多费心。”
他选择在名声最盛的时候急流勇退,回归家庭和那片生他养他的山林。这既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本心的坚守。他知道,真正的猎手,懂得在喧嚣中寻找宁静,在荣耀后回归平凡。大海的故事暂告一段落,而山林之中,或许又有新的机缘在等待着他。名动京华之后,是更长久的沉淀与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