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平稳地疾驰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
窗外的景色由城市轮廓渐渐过渡为初春略显萧瑟的田野。
车厢内,陈阳与林婉容的交谈驱散了旅途的单调。
林婉容的提问专业而细致。
从宋代汝窑釉面“寥若晨星”的开片成因,到元代青花钴料“苏麻离青”的呈色差异与进口路线,再到明代官窑“空白期”瓷器断代的争议焦点。
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充满了对知识纯粹的渴求。
陈阳的回答则如行云流水,引用《格古要论》、《陶说》等古籍记载,更结合现代考古发现和材料学分析,将冰冷的器物还原到鲜活的历史背景中。
讲到汝窑“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釉色追求时,陈阳联系北宋皇室崇尚道教、追求自然天成的审美思潮。
分析元青花浓艳的异域风情时,他点出蒙古帝国横跨欧亚带来的文化交流与技术融合。
谈及明代“空白期”之谜,他则剖析了正统、景泰、天顺三朝的政治动荡对御窑厂管理的深远影响。
“陈教授,您对历史的宏观把握和对器物细节的洞察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林婉容由衷地赞叹,眼镜后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的敬佩光芒。
“您这么年轻,已经是燕大的教授,还……身兼要职。”她小心地避开了职务词汇,“真是年轻有为。”
“我很好奇,您是怎么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积累了这样渊博的学识和……嗯,深刻的见解的?”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既有对学术的向往,也夹杂着一丝对眼前这个白发男子个人魅力的好奇。
陈阳端起纸杯,抿了一口温水,目光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线,平和地说道:“我行万里路,或许比读万卷书更早一些。”
他没有细说那些游历名山大川、探访古墓遗迹、甚至深入玄境的经历。
“纸上得来终觉浅。书本是骨架,行走于天地间,触摸历史的尘埃,感受文明的脉搏,才能赋予骨架血肉与灵魂。在别人专注于书斋学问时,我可能正跋涉在荒野,或端详着一块残破的瓷片,试图与千年前的匠人对话。”
他的话语带着些许沧桑感,让林婉容听得入神。
她忽然注意到,斜前方和侧后方,有几个年轻乘客正偷偷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了陈阳的方向。
显然,“网红教授”的光环和那头标志性的白发,让他即使在高铁车厢里也难以低调。
林婉容带着一丝善意的提醒和好奇,低声说道,“陈教授,您看到没?有人在拍您。现在您可是网络红人了,那段课堂视频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名人’,感觉……怎么样?”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知识分子的关切。
陈阳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份沉静的温和,轻轻摇头说道:“信息时代,喧嚣易起,泡沫易散。成为焦点并非我所愿,更非我所求。我的职责,是教书育人,是研究历史以明鉴当下。至于那段发言被关注,或许是因为它触碰到了当下社会的某些痛点和期许。”
“我们这个时代,信息如海,却也泥沙俱下;观点纷呈,却也极易撕裂。网络放大了情绪,简化了矛盾,甚至制造了无数虚幻的战场。‘网红’也好,‘焦点’也罢,不过是这巨大信息洪流中短暂翻涌的浪花。真正重要的,不是浪花本身,而是能否透过喧嚣的泡沫,传递一些理性、建设性的声音,引导人们去思考复杂现象背后的结构性根源,而非沉溺于标签化的对立和情绪化的宣泄。就像在课堂上,我希望能引导学生们从历史这面镜子中,看到现实困境的深层肌理,寻求共识与解决之道,而非加剧撕裂。”
这番话,没有一丝对名利的沾沾自喜,只有对责任的清醒认知和对社会思潮的深刻忧思。
林婉容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和如雪的白发,心中那份源于学术的敬佩,悄然融入了更深层次的欣赏和好感。
眼前这个男人,具备一种超越时代的格局和定力。那份在喧嚣中坚守本心、致力于引导而非迎合的姿态,在她心中投下了深刻的烙印。
……
高铁驶入金陵南站。
巨大的穹顶下,人流如织。
陈阳和林婉容随着人流下车。
站台上,林婉容拖着小巧的行李箱,再次鼓起勇气,带着期待看向陈阳:“陈教授,您这次来金陵是旅游散心吧?我对这里的古玩市场、博物馆库房、还有那些藏在巷子里的老手艺人都熟!保证让您看到不一样的‘六朝金粉’!”
她的提议真诚而热情。
陈阳看着林婉容眼中闪烁的期待,温和地笑了笑,婉拒道:“谢谢林老师好意。不过我这次来,还有些其他事务需要处理,行程恐怕排不开。下次若有闲暇,再向林老师讨教金陵风物。”
林婉容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失落,但很快被理解取代。
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那太遗憾了。期待下次有机会再向陈教授请教。祝您在金陵一切顺利!”
“谢谢,也祝林老师工作顺利,展览成功。”
陈阳与她轻轻一握,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汇入出站的人流,那挺拔的白发背影很快消失在涌动的人潮中。
林婉容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整理了一下心情,也朝着另一个出口走去。她知道,那样的男人,注定不会停留在寻常的风景里。
陈阳刚走到出站大厅,手机便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李曌旭”的名字。
他接通电话,妻子清冷中带着一丝关切的声音传来:“到了?出站了吗?要不要直接来紫金山庄?” 她的声音在最后一句微微放软,带着只有陈阳能懂的亲昵。
陈阳脑海中瞬间浮现妻子在别墅暖灯下等他的画面,心中一暖,正想答应,目光却已捕捉到前方不远处站着的四个人。
那四人气质迥异,像四柄出鞘程度不同的利剑,在熙攘人流中自成一片无形的气场,瞬间吸引了陈阳的注意。
正是江南书院的四象阁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为首的,是江南书院负责日常事务的常务副院长,玄诚子的师兄,道号“寒松子”的司马承志。
司马承志旁边几位,也都是书院中地位颇高的元老级人物。
“今晚怕是脱不开身。”陈阳的话音带着歉意。
“嗯?”李曌旭的质疑声带着一丝意外和不易察觉的嗔意。
“江南书院几位阁主亲自到车站‘迎接’。总得给个面子。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陈阳语速平稳,目光与远处的四位阁主平静无波的眼神隔空交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李曌旭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干练,带着了然:“知道了。那就去吧,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自己小心。”
“放心。”陈阳应了一声,挂断电话,脸上已挂起温和谦逊的笑容,加快步伐向出站口外等候的几人走去。
那四人已迎了上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癯,身形挺拔如松,穿着剪裁合体的藏青色中山装,眼神温润却暗藏锋锐。
他率先拱手,笑容恰到好处地带着江湖旧识的熟稔与对新任副院长的敬意:“陈掌门,哦不,现在该称陈院长了!久违了!一路辛苦!在下青龙阁阁主,司马承志。”
“司马阁主客气,劳烦诸位亲迎,陈阳愧不敢当。”陈阳拱手还礼,目光扫过其余三人。
司马承志身侧,是一位身材魁梧、穿着黑色立领练功服的光头壮汉,浓眉虎目,气息沉凝如山岳,正是白虎阁阁主雷震。他声如洪钟,抱拳道:“陈院长!汉江一战,宰蛟屠龙,威震玄门!老雷我佩服!” 语气豪爽,带着武者特有的直率。
陈阳微笑:“雷阁主过誉,侥幸而已。”
雷震身旁,是一位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女子,身段窈窕,气质清冷如霜,眉眼间带着明显不易亲近的疏离,正是玄武阁阁主水清寒。
她微微颔首:“陈院长。”
“水阁主。”陈阳回礼。
最后一人,瞬间吸引了陈阳的目光。
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火红的长裙似燃烧的烈焰,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栗色长发微卷,披散肩头,五官明艳张扬,尤其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流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野性,以及一丝……跃跃欲试的战意。
她便是朱雀阁主叶红鸾。
“陈阳。”叶红鸾声音清脆,直呼其名。
她上前一步,目光在陈阳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探究。
“汉江那场架打得漂亮!不过……”她红唇微勾,笑容明媚却带着刺,“不知道陈院长的学问,是不是也和打架一样厉害?我们书院里那些老古董,可不好糊弄。”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司马承志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雷震则咧嘴一笑,似乎对叶红鸾的直率见怪不怪。
水清寒依旧面无表情。
陈阳神色不变,迎着叶红鸾灼灼的目光,淡然一笑:“叶阁主快人快语。学问高低,打架好坏,都是虚名。陈阳此来,只为协助上官院长和诸位,理顺书院事务,共谋玄门未来。是非曲直,时间自会证明。”
叶红鸾挑了挑眉,似乎对陈阳的回答既不意外,也未完全满意,只是哼笑一声:“好,拭目以待。”
“陈院长,院长已在‘漱玉轩’设宴,书院各位长老、核心弟子都在恭候,请随我们来。”
司马承志适时开口打破僵局,侧身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