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汉子瞪着眼睛,拿着藤条一甩!
“张小子!听到了吗?老子要你摔了它!”
窑炉温度很高,又急着赶制下一批窑胚,中年汉子额头上汗水滚滚。
若不是这小子他娘苦苦哀求,他早就把这笨手笨脚的倔小子赶出他的烧瓷作坊了!
赵凌拿起手里的这件次品,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了下。
赵凌眼瞳有些瞪大,他看到手中白玉娃娃黑点般的眼角,突然汩涌出了一滴——
白色釉彩!
赵凌吐出口气,眼睛里渗出丝丝寒光,他脑海里一个想法顿时呼啸而过。
——“如果说,这里就是这个邪物诞生的开始的话,是不是……把它摔碎了,就什么都解决了?”
赵凌眼眸一闪,双手掌心用力捏紧手中的瓷娃娃,缓缓将它举过头顶。
“嘿!”眼见这张小子一副眼圈发红的窝囊样子,竟然真把自己的第一件瓷器举了起来想砸碎。
中年汉子老姚眼睛一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噼里啪啦的藤条声响起。
老姚一双黑脚,汲着草鞋踏出一步,扬起藤条!
“啪!”
又狠狠地往他背上抽去……
赵凌深吸口气,下颚绷得极紧,正打算将邪物狠狠砸碎的时候……
“后生……”
赵凌眼瞳一惊,听出来这是那道他在白玉娃娃外时,听到的那道苍老声音!
他霍然转头。
就见一个矮他一头的老头,正背着手,眯着眼睛朝他微微笑着,眉目和善。
“老人家?”
赵凌轻轻皱眉道。
此话一出,赵凌惊愕地发现,发出的声音是自己的,他再一低头,发现衣服也是自己的,手也是自己的,他现在也没跪着了,正和这老头一起站在这窑坊门口。
赵凌头一抬,呼吸顿时一滞,他眼前的一切——都已经静止了。
地上,一个穿着开襟的粗粝少年正举起了那个次品瓷娃娃,中年汉子挥向他的藤条则停在了半空中。
“呼……”
赵凌眼瞳震惊,轻轻舒了口气。
他转过身,朝老头拱手道:“老人家,您是?”
“后生。”
张老头头发稀疏,眼睛很小,
“我姓张,你叫我张老头就好。”
张老头?
赵凌眉头一皱。
张老头嘴角勾起,露出一丝骄傲般的笑容,笑着补充道:“我是张简他爹。”
张简!
封印邪物娃娃的仙帝张简!
赵凌眼睛一瞪,顿时眼球都有点凸出!
“嘘!”张老头连忙摆摆手,用手指了指场间动作凝固住的中年汉子。
赵凌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下一瞬……
“啪!”
“好你个张小子!让你摔你还真摔啊!这是你小子这辈子的第一个烧瓷!你竟然摔它!……”
“啪!”
“哎哟!师父!是你叫我摔的嘛!”
“啪!”
“我叫你摔就摔!你小子是木的嘛!滚!给老子带回家,供起来!”
……
……
片刻后。
噔,噔,噔,赵凌被张老头拉着,静静地跟在烧出次品的张小子身后。
小镇处在青山中,头上金乌在云海浮沉。
张老头一脸欣慰地看着张小子的背影,笑着指了指道:“这就是小时候的我了。”
赵凌点了点头,但他急着封印此物,略有些急促地道:“前辈……”
张老头笑着打断道:“放心,此处时间和外界不一样,已经永远停留在那一年了。”
赵凌吸了口气,见张老头不着急,只能点头颔首。
不多时。
赵凌和张老头就跟着张小子走到了镇子外一处农家院落中。
张老头高兴地指了指出来迎张小子的一个农家姑娘:“这是我浑家,林姐,比我大五岁,童养媳。”
赵凌看了看那个淳朴的农家女子,看着她接过了张小子手里的白玉娃娃,用打满补丁的衣裳擦着那个瓷娃娃,还摸了摸张小子的头,看来,是在夸他的手艺。
赵凌笑笑道:“老人家,被老婆夸是不是很高兴?”
张老头笑着应和道:“是啊……现在想想,这是老头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了……”好赖有手艺了。
……
“你看,”
画面一转,张老头指着那个抱着白玉娃娃呵呵直乐的娃娃,
“那就是张简了。”
赵凌咽了下口水,将视线投到了农家木板床上,瞪着明闪闪大眼睛的仙帝。
他没有想到。
堂堂的仙帝张简,竟然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烧窑工家庭。
床上,胖娃娃的小胖脸贴在了瓷娃娃的腮红上,贴一下,松开,他哈哈地笑,再贴一下,又松开,又哈哈地笑,瓷娃娃的嘴也咧着,好像在回应他般,跟着一起笑。
赵凌愣愣道:“前辈,此物——到底是如何变成邪物的?”
张老头朝赵凌笑了笑:“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赵凌蹙了一下眉。
张老头:“张简是天生的火属性天灵根,我就是从这里开始,有了灵。”
赵凌点了点头。
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张老头的话后,赵凌转过头,朝他投去了极复杂的一眼。
……
“后生,”
张老头朝着床榻,挑了挑头,
“林姐是五年前走的,我是这个时候。”
赵凌望着病榻上那个已到垂暮之年的张小子,沉默了几瞬后,问道:“张仙帝呢?”
张老头笑了笑:“他天赋异禀,六岁就上山修行了。”
“从没回来过?”
张老头摇摇头:“没有。”
赵凌:“那你恨他吗?”
张老头脸上皱纹浅了点,笑道:“自是不恨的。”
“他……”赵凌语气有些怅然,“没别的孩子吗?”
“有,还有三儿子,但分家了。”
张老头往床榻前走了几步,沉默地看着病榻上的张小子,时值冬季,但盖在他身上的被褥,却是异常单薄。
张老头轻声道:“我其他三个儿子儿媳……他们都在村那头,都在等我咽气呢。”
赵凌转过头,看向摆在角落里的白玉娃娃,后者两颗黑点般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病榻上的张小子。
赵凌顺着它的视线再看向病榻,此刻,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的张小子,他两只手伸在了空中,他在抓着、抓着……
赵凌沉默地看着。
片刻。
张小子瘦如枯竹的双手——
终于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