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尚沉浸在方才那场惊世剑舞的余韵中，一道清越琴音已破空而起。
明显落了下乘的苏婉茹竟再度执剑跃入场地中央……
依照剑舞比试的惯例，个人演武之后便是双人合舞，旨在切磋交流，弘扬剑道。
她行至慕卿璃面前抱剑相邀，眼底翻涌着不甘与倔强。
慕卿璃广袖轻拂，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个流云回旋便翩然落入场中。
双姝共舞确实比独舞更显华彩纷呈。
苏婉茹倒也不失聪慧，方才见识过皇后风姿，此刻剑招里竟也生出几分生涩的灵动。
虽不及慕卿璃的浑然天成，却比先前僵硬的招式多了些许韵味。
只是要跟上那抹绯色身影的节奏，仍显得左支右绌。
恰在此时，林微微指下琴音陡然转急。
懂行之人都听得出，这旋律分明是贴着苏婉茹的步调流转……
原本占据主导的慕卿璃，反倒成了乐章里不谐的杂音。
场间赞叹渐渐化作窃窃私语，火光映着众人犹疑的目光。
却见慕卿璃忽然旋身脱离宋婉茹的纠缠，足尖轻点竟踏着林微微的琴韵舞动起来。
银箸划破夜风，每一个转折都精准扣在琴弦震颤的刹那，硬是反客为主，让林微微的琴音成了她的配乐；
妙啊！
齐毓抚掌轻笑。
小瑄儿更是嚷出声：小师叔这是走了别人的路，让人无路可走呢！
清亮童言穿破琴音，但见那绯色身影在月下越舞越疾，恍若凤凰振翅，将漫天星辉都敛作裙摆流光。
林微微也发现了场中奇妙的变化，她原本是想要助苏婉茹一臂之力，却想不到成了慕卿璃的配乐
她指节骤僵，一个刺耳的破音从弦上迸出……
她本想助苏婉茹压制凤舞，岂料竟成了慕卿璃的点缀！
就在琴韵将乱未乱之际，一道空灵清越的琴音破月而来。
小瑄儿仰头望向御座，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唇角抿出个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弧度。
他悄悄拽了拽齐毓的衣袖，踮脚凑到他耳边：
“师兄瞧见没？父皇都亲自挽袖子给小师叔撑腰啦！那两个姐姐以多欺少本就好美脸皮，如今可好……”
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比划着：
“就像非要拿鸡蛋往金刚石上磕，怕是连蛋壳都要碎成渣渣喽！”
齐毓忙捂住他叭叭的小嘴，眼底却漾开同样的笑意。
但见萧凛不知何时端坐于焦尾古琴后，修长十指在丝弦间起伏流转……
满场哗然旋即化作屏息静气，谁不知当今天子琴艺冠绝九州，却鲜少在人前展露？
琴声初起如春溪漱玉，渐渐化作金戈铁马。
时而缠绵如交颈鸳鸯，时而激昂似惊涛拍岸。
慕卿璃广袖翻飞间倏然转换韵律，每一个回旋都精准踏在帝王琴音的节点上，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回。
“铮——”
琴音陡然拔至云霄，林微微慌乱间指下发力过猛，“噌”的裂帛之音炸响，琴弦应声而断。
她怔怔望着沁血指尖，满耳只剩那对君臣夫妇天衣无缝的合鸣。
场中绯色身影愈转愈急，如牡丹在夜色中灼灼盛放。
苏婉茹试图跟上节奏，却听“咔嚓”脆响混入琴韵，钻心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啊！”
她踉跄栽倒在篝火映照的沙地上，额间沁出细密冷汗。
断弦与折骨的声音相继响起，恰似这场较量的终曲。
帝后二人对场边的骚动恍若未闻。
萧凛指下琴音愈发雄浑磅礴，如千军万马踏碎冰河；
慕卿璃纵情旋身，银箸破空时带起猎猎风声，整个人已与乐声剑意浑然交融。
绯衣在篝火映照下翻飞如涅盘凤凰，每一次腾跃都精准叩击在琴韵转折的节点。
群臣看得目眩神迷，连斟酒忘了饮。
这般天子抚琴、皇后起舞的盛世奇景，怕是穷尽一生也难得再见。
有人不禁扼腕——若慕相与夫人今日在场，不知该是何等风光！
耶律宏手中琉璃盏早已倾斜，琥珀酒液浸透貂裘仍不自知。
他眼底燃着近乎癫狂的炙热，仿佛要将那抹绯色身影烙进灵魂深处。
安嫔攥紧袖中冷透的指尖，隔着摇曳火光望见北狄王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口似被冰雪浸透。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跃动篝火喃喃：
“不过是剑舞太美…他向来倾慕绝艺…”
阿依罕将众人情态尽收眼底，目光掠过安嫔苍白的侧脸时，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可当她转向抚琴的帝王时，呼吸不由一滞；
那个男人垂眸拨弦的侧影在火光中如琢如章，琴声里既含睥睨天下的霸气，又藏着令人心折的缠绵。
她抚上自己突然滚烫的脸颊。
原来世间真有这样的男子，较之耶律宏的野性张扬，东璃皇帝这般收放自如的魅力才更致命。
若能被那双手揽入怀中，听他在耳畔低语……
琴音最后一个余韵在夜色中缓缓消散，慕卿璃足尖轻点，绯色身影如红莲绽后般悠然旋落。
她手中银箸在月下划出清冷弧光，最终稳稳定格，恰似惊鸿收翅。
满场寂静，唯有篝火哔剥作响。
众人心神仍浸在那极致的美感中……
将妩媚融入剑气，化刚劲为缠绵，这般境界已非凡俗可及。
苏婉茹仍匍匐在地，脚踝剧痛远不及心中震撼。
她仰望着那个收势的身影，月光为那袭绯衣镀上清辉，恍若九天神女。
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输的何止是技艺？
那人舞的是与生俱来的风骨，是与帝王琴音相和的灵犀，这些……都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
冷汗浸湿了她的红衣，分不清是疼痛还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