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微微侧目，看向身旁沉默如山的岑苍栖。
隔着冰冷的玻璃，隔着三百年的光阴，隔着完全陌生的时空与装束，他竟能一眼认出，这便是我当年与他在马棚见面时穿的那条裙子。
“能买吗？”岑苍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买？！”徐叙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溜圆。
“我的岑大少爷，这里是博物馆，不是商场里的奢侈品专柜！哪能看中了就刷卡带走？”他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带走它？这个念头，在我心中无声无息翻腾。
父亲的身影在记忆深处浮现，带着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甚至在他亲手将我送上蒲柏之的花轿时，厚重的盖头也阻隔了我与他最后的对视。
他留给我的念想，本就寥寥无几。
他墓穴里的那些陪葬品，没有一件是属于岑家的。
当时的岑家早已家财散尽，根本拿不出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黄金。
而这条裙子，此时于我而言却有了特别的意义。
它承载着父亲奔波在外时，为我精心挑选的心意。
哪怕远隔千山万水，生意繁忙，他也从未忘记他的小女儿。
“我…我去问问馆长试试看？”
徐叙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眼中一闪而逝的哀恸与渴望，他脸上的夸张表情瞬间收敛，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就说是做私人收藏……反正阿栖有的是钱。”
我淡淡的“嗯”了一声，目送徐叙的身影消失在展厅的拐角。
“小姐，”一直安静侍立在我身后的银珠，此刻再次忍不住开口。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释怀的困惑，“我真的觉得……这博物馆，都弥漫着越朝的气息，那些器物，那些纹样……”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条绿裙。
倘若说那些器具有可能是巧合，但眼前我曾经穿过的裙子实实在在的摆在面前。
逼迫人去联想那些最不可思议的可能。
“或许是越朝那些逃难的人奔赴千里最终在此处扎下了根，他们将故国的生活的习惯，连同这些属于过去的物件，一起深埋在了这片新的土地之下。”
我曾在网站上遇到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便是当年越朝的后代。
他的祖宗在越朝遭难前，离开了那里去了别处生活。
这才世世代代延续到了至今。
银珠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打断。
“除此之外，你的墓穴所在地，解释不清。”
银珠是被我父亲带回去安葬，她的长眠之地，才是真真正正的越朝故土。
“也是……我这三百年来一直都游荡在玉山村附近。”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徐叙回来了，身边多了一位穿着笔挺深色西装、举止得体的中年男人。
那人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微笑，微微欠身，伸手指向展厅旁一条安静的通道。
“几位客人，关于藏品的事情，请随我到办公室详谈。”
徐叙趁机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
“我浅浅探了探口风，有戏，只要你舍得出钱，应该能拿下。”
我顿时松了口气。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就没什么困难。
西装男引着我们走进一间雅致幽静，弥漫着淡淡檀木香气的办公室。
待我们落座，他才礼貌地开口询问：“不知几位看中的，是哪一件藏品呢？”
“就是那条，”徐叙立刻接话，用现代人谈论古董时那种略带随意，又带着点“不懂装懂”的收藏家口吻说道。
“嗯…那条褪了色的，绿色的，纱裙，挺特别的，想收了摆家里看看。”
他这番腔调，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种“有钱人附庸风雅”的单纯目的感。
“哦，那条裙子啊！”西装男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随即开始娓娓道来。
那条绿萝纱裙，它是在青城建立之初，进行大规模基础建设时，从很深的地下被挖掘出来的。
这青城地下，不仅仅有大量的古代墓葬，还有许多类似房屋基址，生活区的残骸遗迹，层层叠叠。
无一例外，证明这里曾经是一处旧址。
挖出来时，那条裙子保存的还算完好，它被精心叠放在一只木匣内。
木匣虽然饱受岁月侵蚀，被地下的水汽朽坏得不成样子。
但这裙子本身，除了色彩不可避免地消退暗淡，其主体结构、精美的刺绣丝线，几乎没有受到严重的破坏。
可他们当时挖出来的木匣内，也不仅仅只有这条绿萝纱裙。
里面还整齐叠放着不少女子的衣物。
可惜，其他衣物的材质远不如它坚韧，漫长的时光洗礼足以让它们化为齑粉或朽烂的破布，失去了任何美感与价值。
只有这条裙子缝制的丝线未能得到任何损坏，除了色彩之外近乎完整地保存了当年的形制。
具有收藏价值。
因此才留下来放在了这博物馆里展览。
供世人欣赏千百年前古人的审美与智慧。
男人的语调一转，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为难。
“其实……不瞒几位说，也曾有一些眼光独到的私人收藏家，表达过想要购藏这件裙子的意愿……”
“我加钱。”不等他说完，我直接开口。
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这位女士，这……真的不完全是钱的问题。”西装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露出一丝职业性的尴尬笑容。
“你开价。”我的语气没有半分动摇，再次重申。
见我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男人这才干咳了两声，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刚想揣测他提出的价格，岑苍栖便将我往后拉了拉，身体微微前倾挡在了我前面。
他双手随意地交握在身前，姿态优雅中带着一种上位者天生的疏离感，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西装男。
周身那股矜贵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我不由得咽了咽喉咙。
在西装男和徐叙略带困惑的目光中……
岑苍栖从容地从我那个始终被他拎在手中的女士提包里拿出了一颗近乎巴掌大的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