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暗中调查如同无声的蛛网,悄然撒向陈希那并不久远却迷雾重重的过去。苏培盛动用了最隐秘的力量,避开所有明面上的渠道,甚至绕开了陈家的姻亲故旧,从更边缘、更不易察觉的角度切入——当年伺候过陈希的、早已放出府的老人儿;陈家附近那些可能见过少女时期陈希的邻里;甚至当铺、书斋等可能留有痕迹的场所。
调查进行得极其小心,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这人心叵测的深宅大院。一些极其微弱的、关于王爷似乎在暗中查问陈格格娘家旧事的流言,还是如同游丝般,若有若无地飘进了东偏院。
陈希那复苏的感知力,虽无法洞悉具体内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院内新增守卫和嬷嬷们心中偶尔闪过的、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探究和审视。那并非针对弘曕,而是更多地指向她本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仿佛暴风雨前极致的沉闷。
她心中警铃大作。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与她的过去有关!
是八阿哥吗?他到底查到了什么?还是胤禛自己发现了什么异常?
巨大的不安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试图从胤禛偶尔前来时的神色中寻找答案,但他掩饰得太好,除了比以往更加沉默和难以接近外,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种未知的、针对自身的威胁,比直面的刀剑更令人恐惧。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脚下的石头正在松动,却不知何时会彻底崩塌。
焦虑和压力之下,她感到那微弱的感知力似乎变得活跃了一些,不再仅仅是被动接收情绪碎片,偶尔甚至会不受控制地捕捉到一些模糊的、一闪而过的画面或词语片段——某个老嬷嬷心中闪过的“小时候……挺安静……”;一个守卫脑中瞬间的“娘家……没落……”;甚至有一次,胤禛离去时,她似乎极其短暂地捕捉到一个冰冷的词——“前明”?!
这个词让她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前明?!为什么会关联到前明?!这和她的过去有什么关系?难道……难道原主陈希的家族,竟与前朝有牵连?!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终于明白那无形的压力从何而来了!也明白了胤禛那复杂眼神深处的挣扎是什么!
若真如此,那她……和弘曕……都必死无疑!
不!不可能!原主的记忆虽然模糊,但绝无此事!这一定是八阿哥的构陷!是陷阱!
但她要如何证明?她连对方究竟伪造了什么“证据”都不知道!
极度的恐慌和求生欲让她的大脑疯狂运转。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知道对方到底掌握了什么!
她想到了那面铜镜。自从能力反噬后,她已许久未曾动用它了。此刻,这或许是唯一能给她指引的东西。
然而,距离下一次月圆还有好些天。她等不了那么久!
夜深人静,她再次冒险取出了铜镜。窗外只有一弯残月,光线黯淡。她知道自己状态不佳,强行催动恐有极大风险,但她已别无选择。
她将铜镜对着那微弱的月光,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心中疯狂地呐喊:告诉我!威胁来自何处?他们找到了什么?!
没有月光充盈,镜面毫无反应。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喉头腥甜上涌。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瞬间,或许是极致的情绪冲破了某种限制,那镜面竟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没有清晰的影像,只有一些混乱扭曲的色块和断断续续、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破碎回音!
“……纸……” “……旧诗……” “……印……希……” “……不像……她……”
破碎的词语夹杂在纷乱的色块中,难以辨认。但陈希却死死抓住了那几个关键词!
纸?旧诗?印?希?!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了原主记忆中,少女时期似乎确实有段时间痴迷诗词,与闺中姐妹常有唱和,也学过一阵子刻印……难道问题出在那时的诗稿和私印上?八阿哥伪造了这些东西?栽赃她与前明有关?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好毒辣的计策!简直无从辩起!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感知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被她捕捉到了——那并非来自镜子的预言,而是来自……窗外?来自胤禛书房的方向?
那波动极其隐晦,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与她手中铜镜似乎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气息?仿佛也是某种……窥探命运的器物?但更加古老、更加冷漠!
是错觉吗?还是……胤禛手中,也掌握着类似的东西?!他也在用某种方式窥探或验证?!
这个发现让陈希头皮发麻!如果胤禛也有类似手段,那她的秘密……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刹那,与铜镜那微弱的联系骤然中断!“噗——”她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手中的铜镜,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格格!”守在外间的春桃听到动静冲进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
整个东偏院瞬间灯火通明,乱成一团。
消息很快报到胤禛那里。他匆匆赶来,看着榻上面如金纸、昏迷不醒、唇边还残留着血迹的陈希,脸色难看至极。
刘医女正在紧急施针,额上全是汗:“王爷,格格这是忧思过甚,心血耗损,急火攻心所致!需得静养,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忧思过甚?急火攻心?胤禛的目光扫过室内,最后落在被春桃慌乱中放在妆台上、那面被擦拭过却仍残留一丝血痕的铜镜上。
他走过去,拿起那面冰冷的铜镜。很普通的一面镜子,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但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暗卫报来的、关于陈希少女时期似乎并无特别才情、更鲜少与人诗词唱和的调查信息。与她如今偶尔流露的沉静敏锐截然不同。
还有那方“希音”小印的篆刻风格,也与她如今表现出来的性情大相径庭。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惊胆战的念头再次浮现:眼前的陈希,和调查中那个少女陈希,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若否,那她是谁?
他握着铜镜的手,微微收紧。
而此刻,远在八阿哥府中。
一个幕僚低声禀报:“王爷,雍亲王似乎并未如预期般发作,只是暗中加大了调查力度,且方向……似乎有所偏离。”
胤禩把玩着一枚玉佩,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无妨。种子已经种下,怀疑的根只会越扎越深。四哥多疑,越是查不出确凿证据,他心中的刺就扎得越疼。更何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幽光:“那陈家的底子,本就经不起细查。等着吧,很快就会有‘意外’的收获送上门的。”
他似乎,还藏着更多的后手。
东偏院内,陈希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着眉头,仿佛被困在无尽的梦魇里。
心镜已乱,微澜骤起。
而那深藏于水下的冰山,才刚刚露出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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