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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京城内外早已笼罩在浓浓的年节气氛中,连素来肃穆的紫禁城也多了几分彩灯装饰,试图冲淡废太子新丧带来的阴霾。然而,这表面的喜庆之下,是比往年更加小心翼翼的人心与暗潮汹涌的试探。
雍亲王府亦不例外。府门悬挂起崭新的灯笼,下人忙着洒扫庭院,准备祭祀之物,但行走间却比往年更显安静,少了几分喧闹。胤禛依旧忙碌,除了必要的年节礼仪和入宫请安,大多时间仍留在书房与幕僚议事。福晋宜修主持中馈,将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谨慎,显示出她深知府邸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
东偏院更是如同被遗忘的角落,除了必要的份例和赏赐,几乎与府中其他院落隔绝。陈希的身体在顾慎的调理下已大致康复,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那股因心神损耗而带来的虚弱感尚未完全驱散。更让她怅然若失的是,那面曾数次救她与弘曕于危难的铜镜,依旧静静地躺在箱底,再无丝毫灵异,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失去了这最大的依仗,她只能更加依靠自己的谨慎与观察。她将更多的时间花在陪伴弘曕上,教导他识字明理,引导他感受自然,同时也更加留意府内外的风吹草动。甲三虽仍每日汇报,但信息多集中于八爷党和朝堂动向,对更深层的宫闱隐秘,似乎也触及有限。
这日午后,天空又飘起了细雪。陈希正陪着弘曕在暖阁内临摹字帖,忽闻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随即是丫鬟进来禀报,言道福晋派人送来了年下各院分派的香料和绢花。
按惯例,年节前福晋会统一派发些应景之物,以示恩赏。陈希并未在意,只让丫鬟将东西拿进来。来的是一名面生的二等丫鬟,低眉顺眼地将一个精致的提篮放在桌上,里面是几包用桑皮纸包好的香料和几朵做工精巧的绒花。
“福晋念着侧福晋病体初愈,特意吩咐将这上用的‘鹅梨帐中香’多分了一份给东偏院,说是安神静心最好不过。”那丫鬟声音清脆,说完便行礼退下了。
陈希道了谢,目光落在那提篮上。一切都合乎规矩,无可指摘。她随手拿起一包香料,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甜的梨香混合着沉檀的稳重气息扑面而来,确是上好的鹅梨帐中香,宫中御用之物,王府年节分到一些也是常事。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香料放回时,指尖却无意中触碰到提篮底部垫着的一块靛蓝色粗布。那布料的质感略显粗糙,与提篮的精致颇不相符。她心中微微一动,鬼使神差地,她屏住呼吸,再次拿起那包鹅梨帐中香,这一次,她没有去闻那表面的甜香,而是运起那尚未完全恢复、却比常人敏锐数分的灵觉,细细感知那香气之下的细微之处。
起初,仍是那令人放松的沉檀梨香。但渐渐地,当她的心神完全沉浸进去,剥离了那层浮于表面的美好,一丝极其隐晦、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腥甜气息的异样味道,如同潜藏在花丛下的毒蛇,悄然钻入她的感知!
这味道……绝非鹅梨帐中香应有的成分!而且,这腥甜之气,让她莫名联想到了中秋宫宴那夜,那无形诅咒带来的污秽之感!
陈希的心猛地一沉!这不是赏赐,这是裹着蜜糖的砒霜!这香料有问题!若非她心神受损后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加之对那诅咒气息记忆犹新,绝难发现这被完美掩盖在顶级香料下的阴毒手脚!
是谁?福晋宜修?她是否有这个胆量和必要?还是……有人借福晋之手行事?是长春宫那边不死心,还是八爷府又想出了新花样?
她不动声色地将香料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现。待丫鬟将提篮拿下去后,她立刻唤来甲三,将那包有问题的鹅梨帐中香交给他,低声吩咐:“速去查清这香料的来源,经了谁的手,尤其是……与宫中,或者与府外哪些地方有过接触。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甲三领命,如同影子般消失。
陈希独自坐在暖阁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比窗外的风雪更冷。对手当真是无孔不入,手段层出不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般藏在日常用度、年节赏赐中的阴私手段,才是最致命的。这次是香料,下次又会是什么?
她看向正在认真写字、对此一无所知的弘曕,心中充满了后怕与决绝。铜镜已失,她必须更加警醒,更加依靠自己。
傍晚时分,甲三带回消息。那鹅梨帐中香确系内务府分发到各王府的年节用度,雍亲王府所得份额由福晋统一分配。经手之人除了福晋院里的管事嬷嬷,并无其他异常。然而,甲三暗中查验了分给其他院落的同批香料,皆无问题,唯独送到东偏院的这一份,被人动了手脚。那动手之人极其狡猾,并未在领取或分发环节做文章,似乎是在香料入库王府后,到分派至东偏院前的某个环节,被悄然调换或添加了东西。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陈希心中已然明了,这王府之内,定然还藏着一条她未曾发现的、等级更高的“毒蛇”!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将那包问题香料销毁,而是将其小心收藏起来。这是一个证据,或许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夜色降临,东偏院早早熄了灯烛,一片寂静。陈希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积雪反射的微光,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顾慎前日带来的、据说有微弱安神效果的普通岫玉玉佩。
暗香浮动,杀机潜藏。
这看似祥和的年节,注定不会平静。
她必须像这冰雪下沉睡的种子,隐忍,积蓄,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或者……在寒冬彻底吞噬一切之前,找到那一线生机。
而这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了。
窗外风雪声似乎更紧了,呜咽着拍打着窗棂。陈希收回望向庭院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纤细却已不再无力的手指上。铜镜虽失,但它曾带来的警示、那些于月华下洗练心神的夜晚,以及一次次生死边缘挣扎得来的教训,都已深深烙印在她的骨血里。她不再是最初那个只能依靠预感与运气的深宫妇人。
她开始冷静地盘点自身所拥有的、真实不虚的力量:胤禛基于利益与审慎对弘曕的保护,是她目前最坚固的屏障;顾慎看似超然却屡次暗中相助的学识与引导;甲三及其背后粘杆处的高效执行与信息渠道;还有她自己这双因磨难而愈发锐利的眼睛,这颗因绝望而愈发清醒的头脑,以及那微弱却真实不虚、源于自身的心神感知之力。
敌人隐藏在暗处,手段阴毒。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危机降临,然后仓促应对。她需要一张网,一张由信息、人心与时机编织而成的网,主动去捕捉那些潜藏的恶意。那包被动了手脚的香料,或许就是一个切入点,一个可以用来“钓鱼”的饵。
陈希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她轻轻吹熄了手边的灯烛,让自己彻底融入这片象征着危机与机遇的黑暗之中。前路未知,但她已决心,要凭己身之力,在这暗香浮动的杀局中,走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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