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刺杀的风波,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皇家船队乃至整个前朝后宫激起了滔天巨浪。御前侍卫迅速控制了官船,将所有涉事人员——包括面如死灰的八阿哥胤禩、惊魂未定的宗室官员、以及那些被擒获或当场格杀的“刺客”——分别看管起来。船队并未停留,而是在更加森严的戒备下,继续向北航行。
消息被严格封锁,但无形的震波已然扩散开去。
陈希抱着依旧昏睡的弘曕,被安置在御舟上一处僻静的舱室,由康熙亲信的嬷嬷和太医照料。对外只称皇孙受惊病重,需静养。她知道,这是保护,也是一种变相的隔离。在康熙做出最终裁决之前,她和弘曕,乃至胤禛,都处于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
胤禛被康熙召去御舱,良久未归。陈希能想象那御舱之中的暗流汹涌——胤禛的控诉,八阿哥的辩白(若有),康熙的震怒与权衡……这已不仅仅是兄弟阋墙,更是动摇国本、触及帝王逆鳞的大罪!
她无心饮食,只守在弘曕床边,寸步不离。孩子呼吸微弱,脸色苍白,仿佛那江心一刻的爆发,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刘医女诊过脉,只说是心神耗损过度,加之此前毒素未清,需得慢慢温养,并无性命之忧,但何时能醒,却难以预料。
陈希握着弘曕冰凉的小手,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无尽的怜惜。这孩子,从出生起便背负着“异数”之名,卷入这无尽的旋涡,如今更是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夜深了,御舟在夜色中破浪前行。舱外脚步声响起,胤禛终于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江风的湿冷和水汽,面容疲惫,眼神却亮得骇人,那是一种压抑着巨大兴奋与胜利锋芒的锐光。
“皇阿玛已有决断。”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胤禩……结党营私,窥探圣躬,构陷兄弟,乃至……谋害皇孙,行刺亲王,罪证确凿,其心可诛!着革去贝勒封号,削除宗籍,圈禁宗人府,非死不得出!”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最终的判决,陈希还是感到一阵心悸。革爵、削籍、圈禁至死!这几乎是最严厉的惩罚!康熙此举,无疑是彻底断绝了八阿哥的政治生命,也向所有皇子表明了态度——兄弟相残,绝不容忍!
“那……王爷您……”陈希轻声问。
胤禛的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冰冷而笃定的弧度:“皇阿玛命我……总领追查此案余孽,整顿旗务,协理兵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昏睡的弘曕身上,语气复杂,“皇阿玛还说……弘曕此番受惊,实乃代父受过,其孝心可嘉,待回京后,自有恩赏。”
代父受过?孝心可嘉?陈希心中冷笑,这不过是康熙为维护天家颜面、安抚人心的说辞罢了。但无论如何,经此一役,胤禛的地位已然稳固,弘曕的“祥瑞”与“忠孝”之名也更添了一层光环。
“弘曕他……”陈希忧心忡忡地看向孩子。
“太医说了,需好生将养。”胤禛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弘曕,伸出手,似乎想碰碰他的脸颊,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拍了拍陈希的肩膀,“此次……辛苦你了。若非你与弘曕……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真实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与……依赖。陈希的敏锐与弘曕的特殊,在这次决定性的斗争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陈希垂下眼睫:“妾身不敢居功,只求弘曕平安。”
胤禛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舱室。
接下来的返程之路,在一种表面肃穆、内里波涛暗涌的气氛中度过。御舟所经之处,地方官员依旧跪迎,但消息灵通者早已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对待雍亲王的态度愈发恭敬甚至畏惧。
陈希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舱内照料弘曕。孩子在昏睡两日后终于醒来,精神依旧恹恹,异常安静,那双异瞳也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不再如往日那般清亮逼人。陈希知道,这是心神与身体双重损耗的结果,只能靠时间和细心调理来恢复。
她偶尔会取出铜镜,镜子依旧冰冷,再无任何异样。仿佛江心那一下灼热预警,耗尽了它积攒的力量,又或者,最大的危机已然解除,它便重归沉寂。
船队终于抵达通州码头,銮驾回京。
紫禁城依旧巍峨,但空气中的味道已然不同。八阿哥一党倒台,其门下官员或遭清洗,或急于划清界限,或转而投靠风头正劲的雍亲王。朝局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重塑着格局。
陈希带着弘曕回到了阔别数月的雍亲王府东偏院。院子依旧,但府中下人看待她的目光,已与从前截然不同。那目光中充满了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恐惧。她不再是那个仅凭子嗣和些许“异象”得宠的侧室,而是在惊涛骇浪中辅助王爷扳倒最大政敌的、“身负异禀”的女人。
胤禛变得异常忙碌,几乎宿在书房,频繁接见官员,部署力量。但他对东偏院的供给和护卫却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格,甚至超过了福晋宜修的正院。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定位。
宜修称病,几乎不再露面。府中其他女眷更是噤若寒蝉。
弘曕在熟悉的环境和精心的照料下,慢慢恢复着元气,虽然依旧比同龄孩子安静,但总算有了些许笑容。陈希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这日,苏培盛亲自前来,传达胤禛的意思:皇上将于三日后在畅春园设家宴,为南巡顺利归来庆功,亦为受惊的皇孙压惊。特旨,命雍亲王携侧福晋陈氏及皇孙弘曕赴宴。
侧福晋!
皇上亲口承认的位份!
苏培盛宣旨时,语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陈希怔忡片刻,缓缓跪下接旨。
她知道,这不是奖赏,而是将她母子二人,更牢固地绑在了胤禛的战车之上,也推到了整个爱新觉罗家族的面前。
惊涛过后,余烬未冷。
新的舞台,已然铺开。
而她,已无路可退。
她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好奇张望的弘曕,轻轻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
“孩子,”她低声呢喃,仿佛是说给他听,又仿佛是告诉自己,“前面的路,娘亲陪你一起走。”
无论那是通往至高荣光的坦途,还是步步惊心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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