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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的走廊,像一个被抽干了空气的玻璃罐,所有人都成了里面动弹不得的标本。
刘光明,镇长孙建国的大秘,青云镇权力核心圈里最接近风暴中心的人物。他的一举一动,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镇长孙建国的风向标。
此刻,这位风向标正迈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急切与谨慎的步伐,径直朝着沈铭走来。他的皮鞋擦得锃亮,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像一只在冰面上滑行的猫。
所有门缝后的目光,都黏在了刘光明的背影上。他们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从他走路的姿态、脸上的表情、甚至衣领的角度,解读出这场政治地震的后续走向。
“沈铭同志。”
刘光明在沈铭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既显得尊重,又不至于过分亲近。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那笑容却怎么也抵达不了眼底。他的眼神里,震惊的余波还未平息,混杂着一种全新的、不得不正视的审慎。
一声“同志”,让不少竖着耳朵偷听的老油条心里咯噔一下。
在体制内,称呼是一门精深的学问。刘光明以前见着沈铭,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干脆就是一声“小沈”。而“同志”这个称呼,从镇长秘书的嘴里说出来,用在沈铭这样一个无职无权的小科员身上,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这是平等的,甚至是带着一丝郑重的官方口吻。
“孙镇长请您过去一趟。”刘光明的声音放得很平,听不出喜怒。
“好。”沈铭应了一声,将插在裤兜里的手抽了出来,掸了掸本不存在的灰尘,迈步跟上。
从走廊的这头,到镇长办公室的那头,不过短短三十米。
这三十米,沈铭却走得像是阅兵。
他走在前面,刘光明跟在身后,落后半个身位。一个姿态从容,一个亦步亦趋。
所过之处,那些虚掩的门缝,像被烙铁烫到一样,齐刷刷地合上了。门后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气场,随着那个年轻人的脚步,碾压过整条走廊。
党政办里,那个年轻的大学生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他看着窗外沈铭的背影,感觉自己像在仰望一座正在移动的山。
财政所里,老李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天在麻将桌上,究竟是从何等恐怖的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他甚至开始庆幸,庆幸沈铭踹门的时候,自己是第一个站起来撇清关系的。
这哪里是愣头青,这分明是一尊请来镇宅的煞神!
当两人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时,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几个穿着朴素、满脸风霜的村民,正互相搀扶着,激动地往楼上赶。为首的,正是先前在计生办门口哭诉的那个老村长,张大爷。
“沈干部!沈干部!”
张大爷一看到沈铭,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他甩开旁边人的搀扶,几步冲上前来,那干瘦的身体里,不知哪来的力气。
“哎哟,可算找着您了!”
他一把抓住沈铭的手,那是一双布满了老茧和裂口的手,粗糙得像砂纸,却带着滚烫的温度。他的嘴唇哆嗦着,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俺……俺们都听说了!赵……那个赵平,被……被车拉走了!”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村民,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补充着。
“是市里的车!黑色的,可威风了!”
“俺亲眼瞅见的,他被两个穿白衬衫的后生架着,腿都软了!”
“沈干部,您就是俺们红星村的大恩人啊!”
说着,一个中年汉子,把一直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一个竹篮子,往前一递。篮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二十几个还带着泥土芬芳的土鸡蛋,上面还细心地铺了一层干草。
“沈干部,俺们知道您是大人物,瞧不上这点东西。可这是俺们全村人的一点心意,您要是不收,俺们……俺们这心里头过不去啊!”汉子黝黑的脸上满是诚挚。
另一个妇人也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是自家晒的红薯干。
他们看着沈铭的眼神,充满了最质朴的感激与敬畏。那是一种看待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的眼神。在他们眼里,这个年轻人,凭一己之力,扳倒了他们眼中如同天一般大的副镇长,为他们夺回了救命的扶贫款。这种恩情,大过天。
沈铭看着眼前的鸡蛋,看着这些朴实的脸,心中那股因为系统奖励而滋生的、高高在上的“底气”,被悄然触动了。
【威望】和【光环】带来的,是权力的自信。
而眼前这份沉甸甸的民心,带来的,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温暖而坚实的力量。
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个篮子,而是轻轻地将它推了回去。
“老人家,使不得。”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绝对使不得。”
“沈干部,您就……”张大爷急了。
沈铭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扶贫款,是国家拨下来,给大伙儿过日子的,一分一厘都该是你们的。我拿国家的工资,做我分内的事,天经地义。我要是收了这篮鸡蛋,那跟姓李的,又有什么区别?”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村民们都愣住了。他们想过沈铭可能会推辞,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是啊,要是当官的都像沈铭这样,那该多好。
沈铭看着那个提着鸡蛋的汉子,放缓了语气:“大哥,这鸡蛋,留着给家里的娃儿补补身子。等扶贫款发下来,大家的日子好过了,比送我什么都强。”
说完,他对着张大爷和所有村民,郑重地微微鞠了一躬。
这一躬,让所有喧嚣都静止了。
张大爷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眼眶一热,老泪纵横。他松开手,不再坚持,只是用那粗糙的手背,一个劲地抹着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人呐……真是个好官……好人……”
站在一旁的刘光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内心,比刚才看到赵平被带走时,还要震撼。
如果说,沈铭硬刚赵平,让他觉得这小子背后有通天背景,是个不能得罪的“衙内”。
那么此刻,沈铭拒绝村民的馈赠,说出那番话时所流露出的坦荡与真诚,则彻底推翻了他之前的判断。
一个有背景的衙内,或许敢嚣张跋扈,但绝不会有这样的心性。他不会在乎一篮鸡蛋,更不会在乎几个泥腿子的感激。
这小子……不简单。
刘光明心里对沈铭的评估,再次被刷新。他从一个“背景深厚的莽夫”,变成了一个“背景神秘、心怀百姓、手段狠辣的非典型人才”。这种人,比单纯的衙内,要可怕得多,也值得敬重得多。
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丝真诚。
“沈铭同志,孙镇长还在等着。”他适时地上前,轻声提醒道,同时巧妙地为沈铭解了围。
沈铭对刘光明点了点头,又跟村民们示意了一下,这才转身,走向镇长办公室。
村民们自发地让开了一条路,目送着他的背影。那目光,炙热而纯粹。
【叮!】
【检测到支线事件:收获第一份民心。】
【事件评级:润物无声(c+)。你拒绝了物质的回报,却收获了更宝贵的东西。】
【奖励结算完毕。】
【获得:威望+5。】
【备注:民心所向,威望自生。】
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让沈铭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能感觉到,那股名为“威望”的无形气场,又厚重了一分。
镇长办公室的门,是厚重的双层实木门,上面挂着一块黄铜的门牌。
刘光明上前,轻轻敲了三下,不多不少,节奏平稳。
“进来。”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中音。
刘光明推开门,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进去,只是在沈铭跨入办公室后,便轻轻地将门从外面带上了。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喧嚣与窥探。
沈铭的眼前,是一个宽敞得有些奢侈的办公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龙井茶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通风系统吹散的雪茄味。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像弥勒佛般和善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手腕上戴着一串油光发亮的紫檀佛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他就是青云镇的一把手,镇长,孙建国。
孙建国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看似温吞、实则锐利如鹰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管辖了七八年,却几乎从未正眼瞧过的年轻人。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那只红木摆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气氛,安静得令人窒息。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这间屋子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