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怪事的森林中心,有一块空地。
这里没有蠕动的土壤和永不枯黄的落叶,有的只是一个布满青苔的高塔废墟。
从外面就可以对其内部的残破一览无余,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倒,化为其周围相同的,数之不尽的残破瓦砾。
‘咻’,一枚箭矢划破空气,精准的穿过钢盔与胸甲之间的缝隙,命中矮人骑士的脖颈。
前来救援的矮人士兵将受伤的骑士拖进掩体,快速卸掉他的装备减轻负担。
‘如果能救活他,以后自己一定平步青云’。
如此想着,他看见了一支平平无奇的箭矢,直直插在骑士的喉咙里,从内衬锁甲与钢盔之间那不足3厘米的地方。
喉咙滚动,他瞥了一眼平地中心,那遍布青苔的高塔上,正躲在塔顶砖石后的矮小身影,方才张弓搭箭的流畅动作历历在目。
三秒不到的时间,那个斥候完成了上箭、拉弓、瞄准、射击的步骤,而后配合上必然会出现的惨嚎,这才算是将整个过程划上句号。
不远处又传来几声惨嚎,数轮下来,面对宛若刽子手一样的敌人,就连装备精良的矮人骑士也失去了冲锋的勇气。
与高塔之间,这二十米布满错落瓦砾的距离,此时宛若鸿沟天堑。
惨嚎声将他的注意力拉回,他不会在笑话刚刚那些被送到森林里的士兵了,他保证。
小心翼翼的将快要咽气的骑士移动到树林中,伤者被后勤人员接手,看着担架上远去的身影,他叹了口气,并希望自己可以安全的回到家,而不是依靠这诡异的树林吊住性命。
在这奇诡的树林中不存在死亡的概念,除非…被土地与落叶‘吃掉’。
深吸一口气,他向瓦砾堆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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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得好,高打低,打傻逼。
虽然听起来略显粗俗,但其要表达的实用主义精神,与所要传递的情绪都十分贴切。
‘还有二十多支箭’。
趁着矮人们暂时没有冲锋的打算,高塔上的刘易斯秀将储存空间内事先准备好的箭矢都放在脚边。
耳朵与背后的伤口已经结痂,虽然看上去十分凄惨,但经过片刻休整,他已经依靠乐园内采购的药剂脱离生命危险。
这并非没有代价,此时他的左手虎口已经殷出血液,右手的手臂酸痛无比,手指开始小幅度的抽动。
那些白色绿色品质的恢复药剂,本质上就是一些刺激身体的激素,它们依靠其刺激性与引导性激素,在短时间内压榨身体的恢复能力,从而达成恢复效果,其中蕴含的生命能量其实并不多。
滥用性低,副作用大,往往是这些物品的明显的短板,以及低阶药剂几乎都会存在的体力流失的副作用。
食品类的恢复品一般副作用较小,但恢复速度慢使它并不适用于大多数场合,就比如现在。
拼上体力见底,才暂时吓退了他们的攻势,自己不可能为了缓解伤势与疲劳,就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局势。
他相信,只要自己的手离开弓箭,下方的那些矮人就会不顾一切的发起冲锋。
如果用的不是临时抱佛脚学习的弓箭,那些几十米开外,大咧咧拿着望远镜观察他的矮人们,早已连带着镜片被他的子弹贯穿。
‘总比用匕首要强’,他用打趣自己的方式缓解心中的压力,手中攥着那瓶淡蓝色的奇怪药水。
十分钟前,树林,或是说女巫之森,这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只长相与行为都很奇怪的猫,它说出的名字。
“看来你需要帮助,我的朋友,友情提醒一下,你手上的玩具并不能对我造成威胁,呜哦,看来你并不相信,好吧好吧,我有个小忙需要你的帮助,哦~这是我的诚意,你现在会更需要这个”,面前这只灰黑条纹的猫,用尾巴从托起它身体的云朵中,卷出一瓶装有淡蓝色液体的药瓶,看刘易斯秀不肯放松戒备,它主动用尾巴略过长剑的锋刃。
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血腥场景,接触刀刃的身体如同水波一样荡开,穿过刀刃后重新凝聚,刘易斯秀见状将刃锋抬起,挡在他们之间。
趴伏在云朵上的猫露出微笑,不等它说些什么,一把长剑已经插进它的脖颈,就如同尾巴一样,长剑所在的躯干如平静湖面的水波一样,待长剑挪移走后又恢复如初。
收起长剑,刘易斯秀靠在树干上,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只猫露出神秘的笑容,将尾巴上的药水抛给对方,留下一张纸条便化为烟气消散。
纸条以压不住牛顿棺材板的方式,‘飘’到刘易斯秀的手中。
‘沿着这条路直走,你或许可以坚持到和伙伴汇合,远方到来的朋友,如果做好准备,就带上你的朋友一起,夜晚12点来到女巫之森,我会在这里等你’
时间来到现在。
伴随着每一次张弓搭箭,高塔下方都会传来一声惨嚎。
这百发百中的耀眼战绩并非免费,所需要支付的代价,便是刘易斯秀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
不远处,携带弓弩的矮人们也已经快爬到树冠,如此固守,左右亦是个死字,索性他直接躲在石墙后,将目前遭遇的一切发送给张祈。
远处观察他的矮人第一时间汇报了这个情况,下方的矮人士兵与骑士发出一股骚动,有矮人壮着胆子走出掩体。
一步…两步…三步。
小心翼翼的试探变为气势十足的冲锋,矮人们嘶吼着,咆哮着,如同草原上奔向食物的饥饿鬣狗。
高台上,刘易斯秀身边放着药瓶,里面淡蓝色的液体只剩下一半。
饮用后,他能感到体力在以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快速恢复,与之相伴的副作用也十分明显。
浓郁到无法化开的甜腻直蹿脑门,让他产生一股跳下高塔与这些矮人白刃战的冲动,但这股冲动很快被更加炽热的仇恨掩盖。
视线的扫过药瓶,他现在可没有功夫去思考隐患,重新拿起弓箭,准备教给这些矮人一句俗语。
我力竭了,不代表你变快了,凭借他们现在爬坡的速度,还够不到虚月训练(追杀)他时的衣角。
“就当做是简单的静止靶练习”,被怒火盈满的刘易斯秀,再次张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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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关于日记的信息,与刘易斯秀的计划,张祈关上聊天框。
他早已尝试数次召唤对方,可都被这方空间阻拦,无奈,他将钢刀收起,全身肌肉发力开始提速奔跑。
“跟紧我”。
不等安娜反应,张祈已经超过了她,以她想要骂人的速度追赶白兔先生。
野外的地面并不好走,饶是尽全力的奔跑,在地形古怪的森林中张祈的速度也只到预期的6成左右。
他们踏足的这片森林和刚才的林地不同,给张祈一种十分粘稠与恶心的感觉,期间二人遇到的各种未曾听闻的变异生物更是层出不穷。
诸如,在光学意义上隐身的食肉树木,长满像章鱼吸盘一样的藤蔓,飘在半空中的荆棘花,能够模仿人类声音的石头等等。
依靠沿途的随手测试,张祈得到两点信息。
其一,这片森林里,只有被源能粒子灌注后的紫苑,能造成有效杀伤。
其二,击杀森林里的变异生物并不会有任何形式的奖励与宝箱产生。
逢山爬坡,遇水瞬移,在前方带路的白兔先生可不会为二人考虑,有相当一部分险峻地形,都是张祈带着安娜依靠飞雷神‘逃课’才安全渡过。
期间,安娜对张祈的称呼也从天使之类的调侃,变为私下里称呼对方为祈哥。
白兔先生们在最前方奔跑,张祈呼吸粗重的跟在其身后,安娜半死不活的远远跟在最后方。
这不是白兔先生们的极限,但这是安娜的极限。
某只白兔先生突然向前方冲去,张祈还没清楚原因,不远处,已经有交谈声传来。
看着那些矮小敦实的身影,张祈抽出紫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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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箭矢钉入一只矮人的眼眶。
依靠着敌人无法在短时间内抓完5万头猪的潜意识,矮人们艰难的冲到了高塔下。
那看似残破的高塔似乎存在超凡,矮人们费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破坏其分毫,最终还是弓弩压制,炮灰爬塔的环节。
刘易斯秀依靠着他弓箭射击百分之百的致残率,成功让对方进攻人员减少大半,可目前他腿边的箭矢也只剩下最后四根。
天空上的黑云距离地面很近,近到好像随时要掉到地上。
很像,这一幕这和他曾经所经历过的很像。
同样的劣势,同样的弹尽粮绝,以及同样的敌人。
唯一不同的,便是记忆中双方的武器装备,都不是眼前这些弓箭和钢甲所能比拟的。
那是一次亡国灭种的战争,参与分食大地精灵国度的豺狼们,在那次战争中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有整日嚷嚷着矮人工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不知廉耻尊严,只会偷学,技术上没有丝毫创意和进步的矮人族。
有缺少大脑,不会独立思考,遇到更强者就奴颜婢膝的巨人族。
有贪婪丑恶,只知暴力劫掠,使用原始力量的和魔法的龙族,及其亚种。
还有太多太多,只恨来不及一一清算,如今这一次,乐园不会再来救他。
“族长…你的女儿真是我杀的,遵循你的嘱托,顺应她的请求…在她被那些畜牲玷污之前”,刘易斯秀喃喃自语,手中箭矢机械性的瞄向即将爬到一半的矮人。
一声惨嚎响起,随后是重物落地声。
老实说,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看着被迅速抬向森林的矮人,总有种自己会对仇敌放他一马的既视感。
“我在源树前发过誓,要灭矮人全族!”他怒吼着站起身,弓剑瞄准那个即将被运到森林中的矮人。
一只兔子突然出现在刘易斯秀的身旁的石砖上,挥舞着双爪。
刘易斯秀的注意力被吸引,看向站立而起的白兔。
近乎同时,一只箭矢擦着他的脸颊射向远方,他猛地蹲下身回到掩体,那只直立的白兔也顺势跳到他的肩上,拍了拍他的额头,化作光点消失不见。
看着眼前化作光点消散的,腹部有着数字10的白兔,刘易斯秀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回忆着额头刚才残留的触感愣在原地。
全然没有发现,此时在他的视线死角,有一只矮人士兵已经摸到了塔顶。
那矮人拿着带有倒钩的短刃,缓步靠近。
‘五米...三米...两米,就是现在!’
矮人的心脏快速跳动,全身肌肉被调动,后脚发力,铆足全身的力气发起冲刺。
在他距离发愣的刘易斯秀还有一米距离时。
在带有倒钩的短刃已经要靠近目标毫无防备的后颈时。
他喉咙一凉,好在爆发的肾上腺素使他暂时忽略了疼痛,手中短刃再向前递了一寸,视线内,一把奇怪的匕首从面前飞过,而后一道身影挡在了他与目标之间。
下一瞬,他感觉的心脏被刺穿,那把刺穿心脏的武器还左右搅动了几番,这种疼痛并没有持续几秒钟,破风声自耳后响起,矮人的视线天旋地转,已经感受不到脖颈以下的痛觉。
看到刘易斯秀此时的狼狈模样,张祈拿出一份炒饭和一些治疗药水放在他身旁,开始接管对下方矮人们的战场。
一滴雨水滴落在刘易斯秀的脸颊,他回过神,他还在塔顶,可脸颊的刺痛以及下方矮人的惨叫都在告诉他,这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我刚才是不是差点死了’,这种懊恼的感觉充斥他的内心,这是他出生以来犯得最恶劣的错误。
好在他被救了,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救了,那白兔轻抚额头的触感就像是女孩温暖的掌心。
没错,他被救了,被那个原以为会将自己压榨到无法翻身的契约者救了。
看向身旁温热的食物与药剂,他呼出一口气,将手搭在额头前,闭上双眼仰面靠着墙壁,整个人软了下来,像是紧绷的弦突然被放松。
耳朵微动,他睁开眼,看见一把匕首闯入他的视野,下一瞬,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醒了?”。
“头儿,要我说,你现在学生的样子,我怎么看怎么变扭”。
“省点力气,把药吃了”,说着张祈手中能量翻涌,淡金色的能量化作光点钻入刘易斯秀的皮肤。
熟悉的光点,熟悉的温暖,以及那最近多次因此缓解的身体乏力,他吃惊道“头儿,你不是...”,顿了片刻,他失笑摇头,“真不愧是你,头儿”。
“老实吃饭,下面那些你准备怎么处理,还是准备自己来?”。
“我...想,但...头儿,你也看见了,现在的我做不到”。
“所以,你是想自己来?”。
沉默良久,久到地面上的矮人们又重新组织起人手开始爬塔,久到矮人们又开始用弓弩射击。
“头儿,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但是我想杀,我想杀了我所有看到的仇人,他们摧毁了我的家,踏破了我的国,杀了我的朋友,偷窃了文化,抢走了财产,毁掉了本该属于我的生活,我恨!我恨啊!”刘易斯秀攥紧的掌心有血液滴落,积压内心的郁结因倾诉得到一丝舒缓。
但更多的还是不安,对于未来,对于眼前这个相处没有多久的契约者的不安。
“你错了”。
沉默片刻,刘易斯秀开口,“主人说得对,是我...僭越了”。
“你知道错哪了吗?就放低态度”张祈皱眉。
“不该...给主人带来麻烦”。
“你又错了”。
刘易斯秀低头沉默着,没人知道此时他心里是如何感受。
“你错在,为什么要一个人上”张祈将手中飞刀甩出,拦截了袭向刘易斯秀的箭矢。
张祈紧接着问道,“我呢?打不过不会等人,奴隶?呵呵...”,正说着,张祈侧过头,一只箭矢险之又险的贴着头皮飞过,他忽然掐住刘易斯秀的脖子,逼迫他抬起头。
二人视线相对,张祈的表情变得狰狞,吼道,“狗屁,你给我记住,你是我认定的队友,你可以是朋友,可以是雇佣,可以是仇敌,但绝对不是奴隶”,说完松开对方的对方的脖子,看着对方趴在石砖上咳嗽。
待到那声响不再剧烈,他再次问道“下面这些,你想自己来吗?”。
沉默片刻,刘易斯秀抬起头双目直视着张祈,“带着我,你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张祈不语,只是沉默的看着对方。
刘易斯秀凝重的表情一滞,转为不屑地嗤笑,而后捧腹大笑,待笑够了,他表情重新变得认真,看着张祈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头儿,帮我”。
“什么程度”。
“一个不留”。
“好”。
飞刀掷出,张祈消失在塔顶,独留刘易斯秀在塔顶的背风处,就这苦涩的药水,傻笑着吃着炒饭。
矮人们对于突兀出现的人类没有任何警告与留手的意思。
数个矮人士兵拿起长剑砍向张祈,只是下一刻,令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
张祈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就像他们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一样。
不等矮人们理解眼前的状况,身后已经传来其他矮人的惨嚎。
视线望去,刚才的人类正手持一把通体墨色的细长刀刃,刀身不断向外散发肉眼可见的不祥黑气。
就是这个学生模样的少年,拿着这把散发不祥气息的武器,切掉了某个骑士的半个身子,连带着他华贵且厚重的铠甲一起。
少年环视四周,手中唐刀微抬,没有任何威胁的话语,身影再次消失。
有了先前的情况,矮人们慌张四顾,但下一道声音出现自密林中,而后第二道,第三道...矮人们的惨叫声在这片森林里从未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