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足老汉领着两人往村里走,别看他腿脚不太利索,走起这山路来却一点不慢。
他一边走一边唠起了家常:“要说老四家,福气是真不错。早年出山沟去做买卖,攒下不少家底,如今在陇西城里都置了产业。就是老两口念旧,舍不得这老窝,一直守着祖屋不肯搬。”
穿过几排靠着山挖的窑洞和土坯房,越往里走,空气中混杂的草药味、炊烟和淡淡的牲口粪味就越浓。
老汉语气里带着几分佩服:“他家儿子更不得了!是这一片出了名的豪侠,人送外号‘董家狮儿’。这几年在军中混出了点名堂。这不,老太太一病,董狮儿立马就赶回来了,你们待会就能见着。”
华哥儿一听,眼睛微亮:“豪侠?我走南闯北,最喜欢结交这种人物。”
“唉,这些年西羌老是闹事,董狮儿因为跟羌人部落处得好,经常在中间调停,不知免了多少场仗,真是积了大德。可也正因为这个,他在军中被人排挤,被那帮主战派诬陷说他勾结外族……真是福祸相依啊!”
最后,他们在村子靠山壁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眼前是个有点老旧的院子,院墙是用附近捡的碎石块垒的,虽然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院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低低的叹气。
跛足老汉在院门前站住,没马上推门,而是压低了声音:“就是这儿了。不过……”
他顿了顿,好像在想怎么说,“老太太这病,来得有点邪门,不只是老四家,其他几家也有老人陆续病倒了,唉,都老了,不中用了。你们进去后,千万别惊着她。”
说完,他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朝里面喊:“老婶子!马家集韩老先生派的人来瞧病了!”
院里的咳嗽声突然停了,接着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门口来了。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门里站着一个壮得吓人的大汉,身高八尺多,差点把门框塞满。
他看起来三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体格雄壮得离谱,宽厚的肩膀看着能扛起一座山。
往那一站,就像头暂时收了爪子、但依然散发着无形压力的雄狮,目光扫过门口三人,带着一股沙场滚出来的威严。
他的视线在华哥儿和黄昭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跛足老汉身上,声音低沉浑厚:“五叔,辛苦您了。” 他侧身让开路,“快请进。”
跛足老汉赶紧说:“人带到了,是你舅公派来的郎中和他的帮手。”
“我就不进去了,那群皮猴子还等着我回去操练呢!指望将来能给你帮上点忙。”
“让五叔费心了,您慢走。”
华哥儿看着老汉一瘸一拐走远的背影,拱手致意,然后转身迎着壮汉那压迫感十足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拱手行礼:“在下华旉,华元化,特来为董老夫人看病。这位小兄弟是我的帮手。”
壮汉微微点头回礼:“有劳华先生远道而来。在下董卓,董仲颖。”
他自报了姓名表字,目光转向黄昭,“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他这一自报家门,差点把黄昭吓得跳起来。董…卓、仲颖?这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凉州魔王吗?开局就撞大boSS了?
黄昭强压住心里因为直面这位历史“名人”而掀起的惊涛骇浪,赶紧拱手弯腰,恭敬道:“小子黄昭,见过董……董大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没到二十,所以没有表字。”
董卓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在黄昭捂着腰的手和有点狼狈的衣服上扫过,没多问,显然心思全在祖母的病上。
“祖母就在里面,麻烦华先生进去看看吧。”
三人穿过弥漫着浓重草药味的院子,走进里屋。
屋里摆设简单,一张大土炕占了主要地方。炕上,一位头发花白、瘦得皮包骨的老妇人半靠着厚厚的被褥坐着。
她眼神浑浊,干瘪的嘴唇微微动着,发出听不清的呓语,一个面带忧色的中年女仆正小心地用湿布巾给她擦嘴角。
“奶奶,舅公派郎中来看您了!”
老妇人好像听到了声音,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茫然地转向声音来的方向。
“……水……旻儿……”
董卓眼里闪过一丝痛苦,轻轻握住老妇人枯瘦的手,温声道:“不是旻弟,是郎中,给您看病的郎中来了。”
华哥儿早已安静地站在一边,仔细观察着董老太太的脸色、眼神、呼吸、甚至细微的动作。
“董大人,请允许我为老夫人诊脉。”
董卓连忙点头,小心地把奶奶的手腕从被子里拿出来,轻轻放在炕沿一个布包上。那手腕枯瘦得好像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青筋都突出来了。
华哥儿在炕边坐下,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董老太太手腕寸关尺三处,诊室里一下子静得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过了好久,华哥儿又轻轻翻开董老太太的眼皮看看,看了看舌苔。
他低声问了女仆几个问题:老太太什么时候开始精神不好的?吃饭怎么样?睡觉如何?晚上会不会惊醒?还认不认得人?大小便怎么样?
女仆一一回答,声音带着担忧:“老夫人是两个月前开始慢慢糊涂的,开始只是记性不好,老忘事。
后来越来越不爱说话,经常对着空处发呆,有时候连老太爷和少爷都认不出来了……
晚上睡不安稳,经常惊醒,说些听不懂的胡话……饭吃得很差,喂得急了还容易呛着……小便还行,大便……已经好多天没解了,得用点通便的药……”
华哥儿听完,微微点头。他站起身,对董卓说:“董大人,借一步说话。”
董卓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跟着走到外间。
黄昭也默默跟出来,他知道关键的时候到了。
外间光线稍微亮堂些。华哥儿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
“董大人,老太太这病……不是受了风寒,也不是寻常的内脏急病。依我观察她的脸色、脉象和言行,这是‘髓海渐空,神机失养’的迹象。”
董卓虽然是个粗豪的武将,但也读过些书,一听这话脸色立马变了:“髓海渐空?神机失养?华先生,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他心里冒出个可怕的念头,但不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