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日头偏西时,一座依托险峻山势而建的庞大坞堡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坞堡墙高壁厚,箭楼林立,旌旗招展,门洞前车马人流络绎不绝,却井然有序,透着一股不同于官方城邑的、自成体系的森严规矩。
这便是汉阳郡境内三不管地带上赫赫有名的姜家堡。
乃木迪赶着牛车,随着人流缓缓挪到堡门前,看着门前那些挎刀持矛的堡丁,腿肚子就有些发软。
缴纳了高昂的“人头费”和“车位费”,牛车才得以吱吱呀呀地驶入堡内。
堡内景象更是让黄昭开了眼界。
街道宽阔,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胡汉杂处,语言各异。
驼铃叮当,那是西域来的商队;
皮毛药材堆积如山,多是羌人氐人带来的货殖;
甚至还能看到几个深目高鼻的胡商,在摊位上摆弄着流光溢彩的琉璃器皿。
空气中混杂着香料、皮革、牲畜的复杂气味,喧嚣鼎沸,活力十足,却也潜藏着混乱与危险的气息。
寻了间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客栈住下,一行人总算得以歇脚。
乃木迪安置好牛马,觑了个空档,搓着手,惴惴不安地蹭到黄昭面前,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黄…黄爷…您看,这姜家堡也到了,小的这一路也算是兢兢业业,没出半点差错…那个…您答应小的解药…”他眼巴巴地望着黄昭,生怕对方反悔。
黄昭尚未开口,一旁正在慢悠悠喝茶的贾诩却轻轻放下了茶杯,咳嗽了两声:
“黄兄弟,恕贾某多言。你身负画像海捕文书,此事关乎性命,非同小可。此人知晓我等根底、行程,若此时放他离去,万一其口风不严,或是心生怨怼,向外稍露半句……在这龙蛇混杂之地,恐招来灭顶之灾。依诩之见,少侠离开凉州地界之前,此人还需留在身边,严加看管。”
黄昭闻言,暗道一声“惭愧”。
自己光想着守信,却忘了这最基本的风险。
贾文和不愧是贾文和,思虑之周全,远超自己这个半吊子穿越者。
乃木迪一听。如同死了爹娘一般,哭丧着脸:“黄爷!贾先生!小的发誓!小的绝对守口如瓶!求求您们行行好,放了小的吧……”
黄昭不为所动,只是指了指客栈后院的方向,示意他先去照料牲口。
乃木迪见哀求无望,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背影萧索无比。
好好休息了一夜,洗去满身风尘与疲惫,次日众人便开始行动。
目标明确:寻找能治愈华哥儿经脉、弥补气血亏空的天材地宝。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连续两日在偌大的集市间穿梭打听,消息打听到不少。
但每每提及那等能肉白骨、活死人的珍稀药材,诸如“百年血参”、“千年首乌”、“雪山玉髓”之类,那些消息灵通的掮客或药铺掌柜无不摇头。
言说此等宝物可遇不可求,偶有现世,也立刻会被各大势力或豪商重金抢购,价格也高昂得令人绝望,没有上千两白银,想都别想。
黄昭清点了一下身家:董卓赏赐的五十金,皇甫将军府上支付的五十两诊金,总计五百五十两白银,听起来不少,但在这姜家堡,面对真正的天材地宝,还远远不够。
更何况这几日入堡、住店、吃喝拉撒,银子已经如流水般花出去了。
第三日清晨,黄昭站在熙攘的集市中,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各色货物,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找到集市的管理者,用每月二十两纹银的价格,咬牙一次性付了三个月租金,租下了一间位置尚可小铺面。
乃木迪在身后小声嘟囔着:“那可是六十两纹银啊!有这钱还不如去郡城里买一所房子。”
黄昭瞥了一眼这个小盗匪:“这么想不开,要买房子?”
“昭弟,你这是要……?”华哥儿看着空荡荡的铺面,有些疑惑。
黄昭深吸一口气:“赚钱,凭手艺吃饭。”
要说黄昭都有什么手艺?
那算命看卦算是一项,但这一行讲究的是越老越有学问,没人会找一个少年郎算命。
所以黄昭只能靠另一门手艺吃饭,那便是雕刻。
他调查了两日,目光最终落在集市上那些生意兴隆的玉石店铺上。西域来的和田美玉、于阗籽料在这里极受欢迎,价格不菲。
黄昭自幼跟随爷爷雕刻各种风水阵器,他对刀工、造型、意境的把握远超常人。
若能将璞玉原石雕琢成精美的艺术品,价值必定倍增。
华哥儿闻言,眼中露出赞同之色:“妙啊!昭弟你雕工精湛,当初在窑洞沟所刻四兽石像,神韵天成,绝非寻常匠人可比。此计可行!”
他顿了顿,又道:“既如此,不如将这铺面一分为二。外侧予你开设玉雕作坊,内侧稍加收拾,悬壶置案,由我坐堂问诊。一来可赚取诊金药费,贴补用度;二来也可借此接触往来之人,或能打探到珍稀药材的消息。你看如何?”
黄昭大喜,华哥儿的医术开医馆再合适不过。
于是两人立刻动手收拾。乃木迪自然被抓了壮丁,打扫搬运,忙得脚不沾地。
贾诩体弱,但也在一旁帮着整理药材,记录清单,他心思缜密,做起事来井井有条。
一切看似顺利,但姜家堡的“黑”再次显现。除了租金,每月还需缴纳五两银子的“营业厘税”,各类杂费名目繁多,让黄昭本就缩水的钱袋再次急剧消瘦。
然而,好消息也并非没有。
或许是华哥儿运气不错,或许是贾诩命不该绝,治疗贾诩痼疾所需的一味主药“云露草”,竟在集市上一家不起眼的药铺里寻到了。
虽然也价格不菲,但尚在可承受范围内。
贾诩自然成了“华氏医馆”的第一位病人。
华哥儿仔细为他诊脉后,开了方子,亲自煎药,开始为他调理那具已是千疮百孔的身体。
至于诊金和药费,黄昭大手一挥,记账。
他深知眼前这个病恹恹的书生,将来可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这点投资,绝对值得。
另一边,黄昭购置了几块品质一般的玉石料子,又添置了一套得手的刻刀工具。
每日里,他便沉浸在玉屑纷飞之中,心神沉静,运刀如飞,将现代人的审美与古老的雕刻技艺相结合,精心雕琢着一件件作品。
乃木迪则忙里忙外,既是玉雕铺的伙计,也是医馆的药童,劈柴挑水,煎药跑腿。
虽然失去了自由,但黄昭并未苛待他,包吃包住,每月还承诺给他二钱银子的工钱,这比他从前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匪类生活,已是天上地下。
时间久了,他那点逃跑的心思也渐渐淡了,只是每日仍不忘可怜巴巴地提醒黄昭,记得一个月后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