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沟壑在秋风中无尽地蔓延。
狂风卷起干燥的沙尘，扑打在行进的车队上，让本就艰难的路途更添几分萧瑟。
一列车队，七八辆骡车夹杂着牛车，在蜿蜒的土路上拖出长长的烟尘。
其中一辆骡车尤为破旧，车篷布洗得发白，随着颠簸吱呀作响。
车内，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僮仆紧紧抓着车框，脸色发白。
“公子，我们出函谷关一天了，已进入凉州地界，现在是在汉阳郡…听说……这一段路不太平。”
这附近很多村寨都是归化的胡人建的，匈奴、羌人、氐人皆有。
他们放弃了游牧，学着汉人耕种，可这老天爷不赏饭，地也贫瘠，哪里种得过关中的老农？每每到了这青黄不接的秋末冬初，便常有成群结队的人出来劫道，凶得很！
车中另一位乘客，是一位约二十出头的青年书生。
他面色苍白，嘴唇缺乏血色，一件半旧的青色深衣裹着清瘦的身躯，时不时掩口低咳几声，显然身染重疾。
听到僮仆的话，书生缓缓睁开微阖的眼：“不必过于忧心。出关时特意等了这许多车同行，便是为此。
你看，前后车辆相连，声势不小，还有几辆车雇了带刀的护卫。
乌合之众求财而已，见我们有所防备，多半不敢妄动。”
他像是在安慰僮仆，也像是在分析给自己听，凉州的混乱，他比这小僮清楚得多。
然而，天不遂人愿。
就在车队行至一处两山夹峙、道路尤为狭隘的险段时，忽闻前方山梁上传来一声尖锐突兀的唿哨！
“咻——啪！”
路旁枯黄的灌木丛中和山石后，哗啦啦地跳出十余条手持棍棒刀斧的汉子！
个个面目被风沙侵蚀得粗糙凶悍，衣衫褴褛，有些甚至穿着胡乱拼凑的皮裘，眼中闪烁着贪婪绿光，便将整个车队团团围住！
“留下钱财货物！饶你们不死！”
“快！把值钱的都拿出来！”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车队中炸开！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呵斥、牲畜的惊鸣顿时响成一片！
有血气方刚的护卫或车夫试图反抗，刚抽出兵刃，便被数倍于己的匪徒乱刀砍翻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黄土！
有驾车想强行冲过去的，骡马立刻被长矛刺倒，车辆倾覆，货物撒了一地，车上的人下场更是凄惨！
杀戮一起，匪徒们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场面顿时失控。
小僮仆哪见过这等阵仗，当场就吓得瘫坐在车板上，涕泪交流：“公…公子…怎么办…我们要死了…”
书生的脸色也更白了几分，剧烈的咳嗽再次涌上，但他强行压下。
透过车帘缝隙，他快速而冷静地观察着外面：匪徒约二十五六人，武器杂乱，配合并无章法，像是临时纠集的流民和破产胡农，求财是主，但杀红了眼便不管不顾。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凶悍大汉，手持一把缺口环首刀，呼喝指挥。
绝不能示弱哀求！那只会让这些已杀红眼的野兽更加兴奋，视为可随意宰割的羔羊。
必须拿出更能震慑他们的东西！
这时，两名匪徒已经骂骂咧咧地冲到了他们这辆骡车前，一把扯开车帘，狰狞的面孔探了进来：“里面的！滚出来！把钱……咦？还有个病鬼？”
就在僮仆绝望闭眼之际，书生深吸一口气，主动掀开车帘，探出身来。
他目光沉静，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缓缓扫过车前的匪徒，最终落在那疤脸匪首的方向：
“尔等鼠辈，安敢拦我车驾？可知我乃何人？”
这一下反客为主，气势逼人，让正准备动手抢掠的匪徒们齐齐一愣。
那疤脸匪首也被这动静吸引，提着滴血的刀大步走过来，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书生。
苍白病弱，衣着普通，除了那异常镇定的眼神，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
“你？你个咳血的病痨鬼，能是什么大人物？穿得还没爷身上这件抢来的绸衫光鲜！少在这装神弄鬼！痛快把钱交出来，给你个全尸！”
书生闻言，不仅不惧，反而轻笑一声，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
“哼，有眼无珠的东西！我乃当朝太尉、段公颎之外孙！此番染疾，辞官归乡。尔等惊扰我的车驾，伤我仆从，已是死罪！此刻速速退去，或可暂保项上人头！”
段颎！段纪明！
与皇甫规、张奂并称“凉州三明”，平定羌乱、杀人如麻、功封侯爵的杀神！
他的赫赫凶名，在凉州、在羌胡之地，是真的能止小儿夜啼！
他麾下的“湟中义从”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凶悍无比，剿灭叛胡时往往鸡犬不留！
众匪脸上瞬间褪去了凶狠，取而代之的是惊疑、恐惧和慌乱。
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目光躲闪，不敢再直视书生。
段公的外孙？这……这要是真的……
那疤脸匪首脸色也是剧变，他死死盯着书生，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片刻沉默后，他眼中凶光突然再次大盛，竟比之前更烈！
“段颎的外孙？呸！你说我就信？原本只打算劫财，现在……管你是不是真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全都给我杀了！谁又能知道是爷爷们干的？！动手！”
绝杀令下，残余的匪徒们愣了一下。
随即被首领的疯狂感染，再次举起屠刀，扑向那些已无反抗能力的乘客和车夫！
一时间，哀嚎惨叫声再次响彻山谷。
小僮仆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逃下车，却被一个匪徒一刀砍中后背，惨叫着滚落车下，旋即被乱刀分尸，鲜血溅湿了车轮。
眼看那疤脸匪首狞笑着，提着滴血的环首刀大步走向骡车，目标直指车上的书生。
刀锋寒光刺目，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生瞳孔微缩，但身体却坐得笔直。
“蠢货！你以为杀人灭口便能高枕无忧？段公素来怜我，我此番归乡行程，他早已知晓！
我若在此遭遇不测，你以为能瞒得过他？
届时，段公雷霆之怒降下，莫说你等区区毛贼，便是这方圆百里之内，所有胡人寨子，有一个算一个，必将被湟中义从尽数屠灭，鸡犬不留，为我陪葬！
尔等今日之举，是在拉所有人为你陪葬！”
这番话，不再是虚张声势，而是赤裸裸的宣告和威胁！将个人生死，提升到了牵连地域族群存亡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