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蓉……儿……”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来。空洞,嘶哑,每个音节都像从腐烂的喉管里硬生生挤出来,裹着能穿透魂魄的怨毒,冰冷地缠上来 —— 像毒蛇的信子,一下下舔舐着她的耳膜。
“还…… 我……命……来……”
“还…… 我…… 女……儿……的……命……来……”
一字一顿,字字都像生了锈的钝刀,在柳蓉儿早已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来回锯割,血肉模糊。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利惨叫猛地炸开,几乎要掀翻屋顶,狠狠撕裂了夜的死寂!
柳蓉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了脖颈,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背脊挺得笔直,双眼圆睁,瞳孔里还凝固着那两道淌血的黑洞。
冷汗不是慢慢渗出,而是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从毛孔里炸开!
冰凉的寝衣紧紧贴在皮肤上,湿冷黏腻,像裹了层贴身的裹尸布,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咚咚” 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发疼,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肋骨,炸成一团血沫!
她张着嘴大口地喘气,肺叶像被烈火燎过,灼痛难忍,却吸不进半口能救命的空气,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抽气声。
“鬼!有鬼!是邀月!邀月公主!她来索命了!!”
柳蓉儿彻底疯了。最后的一丝理智被无边无际的恐惧碾成了齑粉。
她的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了头皮,带出血痕也浑然不觉,身体蜷缩成一只虾米,拼着命地往床角最深的阴影里钻,仿佛那片黑暗是世间唯一的避难所。
她的哭喊早已不成人声,尖利得像夜枭濒死时的凄厉哀鸣,裹着最原始的绝望,在寂静的夜里撕开一道口子: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真的不是我!是宁远山!是他默许的!是他见死不救!还有…… 还有宫里那位贵人!是她指使的!都是他们!”啊 ——!!“
柳蓉儿语无伦次的辩解混着涕泪,她手脚并用地疯狂踢打着面前的空气,像在驱赶那些看不见的厉鬼,指甲刮过床板,发出刺耳的尖响:“别过来!滚开!滚开啊!!”
守夜的婆子被这骇人的动静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撞开内室的门,手里的烛台晃得火苗直跳,将她惨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摇曳的烛光下,平日雍容华贵的蓉夫人此刻状若疯魔:发髻散得像堆乱草,几缕湿发粘在脸上,涕泪与冷汗糊成一片,分不清眉眼;
眼珠暴突着,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瞪着空无一物的墙角,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连带着身下的床榻都在微微发颤。
“夫人!夫人您醒醒!是梦魇!是噩梦啊!”
婆子的声音抖得像筛糠,脚底下却像是被钉住了似的不敢上前,只在几步外徒劳地喊着,烛火映得她眼底满是惊惶与恐惧。
“鬼!是鬼!她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柳蓉儿猛地拔高声音,歇斯底里地指着那片空荡荡的墙角,指尖因用力而扭曲,“你看!你看她的头发!还有血!好多血啊!”
她的眼神涣散又空洞,里面只剩下最极致的恐惧,那种能把人活活逼疯的、浸了毒的恐惧。
她分明 “看” 到那索命的厉鬼正一步步逼近,腐烂的指尖带着湿冷的寒气,就要掐上自己的脖子。
梦魇散蚀骨钻心的药力,早将她的神智泡得发涨;被恐惧蛀空的精神堤坝,本就摇摇欲坠;再加上深埋心底、日夜啃噬她的滔天罪恶感 —— 三者缠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织就的幻象真实得就像是能触摸到厉鬼的寒意、闻到血腥的甜腻。
这恐怖,彻底碾碎了她作为 “人” 的最后一丝体面与屏障,只剩下困在噩梦里的、濒临崩溃的躯壳。
守夜婆子惊恐地瞪着柳蓉儿对着空处又哭又叫、又抓又挠,自己也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双腿发软,膝盖一屈差点瘫倒在地,慌忙扶住旁边的梳妆台才勉强站稳。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只有柳蓉儿那断断续续的哭嚎在院子里盘旋 —— 时而尖利如刀,劈开寂静;时而呜咽如泣,缠上梁柱,活像鬼魅在暗处低语,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一夜,对柳蓉儿而言,不再是时间的流逝,而是被浸泡在无边恐惧的油锅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承受着烈火焚心、厉鬼缠身的酷刑,是她此生从未经历、也永世无法摆脱的最漫长、最黑暗、最深入骨髓的恐怖煎熬。
冷汗浸透的衣衫冰冷地贴在身上,如同裹着一层亡者的寿衣,而窗外透进的每一缕微光,在她眼中都像是地府鬼火的映射。
宁书冉静立在廊下的阴影里,墨色的衣袂与暗夜融为了一体。
屋内柳蓉儿声嘶力竭的嘶吼穿透窗纸,“宁远山……宫中贵人……” 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棱,撞进耳畔。
她绝美的脸上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寒,眸底的光比廊下的月光更冷,指尖因攥得太紧而泛着青白。
又立了片刻,听着那声嘶力竭地哭喊渐渐只剩下重复的呓语,再无新的字句漏出,她才缓缓转身。
衣袂扫过廊柱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没入更深的夜色里,只留下那片空气,还凝着一丝未散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