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京都的恢弘，要远胜于禹京。
朱红宫墙蜿蜒至天际，雕栏玉砌的殿宇楼阁层层叠叠，在冬日澄澈的阳光下泛着清冷和尊贵的辉光；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车马粼粼，商贩的吆喝与行人的低语交织，既透着市井的鲜活，又藏着帝都独有的雄浑气度。
三日后，宁书冉与墨衍终于抵达了这座久闻其名的都城。
此刻，两人正站在衍王府气派的大门前，却只见朱门紧闭，两道刺眼的明黄色封条交叉贴在门扉的中央，封条上赫然盖着京兆府的朱红大印。
宁书冉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墨衍瞬间黑沉下来的脸色，忍不住死死的抿紧唇角，才没让笑意直接地漾开。
任谁在外辗转了数年，满心以为能先回府落脚，却撞见了自家的府邸被官府抄封，恐怕都难维持平日的从容风度。
墨衍倒像是气到了极致，反倒没了激烈的情绪，周身的气息沉得近乎凝滞。只是那双深眸里，寒星点点，暗流汹涌，显然已经是怒火中烧。
他无奈地侧过头，瞥了眼身旁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明显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女子，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府是回不去了，我们直接进宫。我倒要亲自问问我的好皇兄，这衍王府说封就封，究竟是唱的哪一出戏？”
如今端坐雪国龙椅的皇帝萧墨峥，并非旁人，正是与墨衍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嫡亲兄长。只是这兄长，显然没给远归的弟弟留半分情面。
然而，当两人来到巍峨的宫门前，墨衍指尖轻挥，散去了伪装容貌的幻术，恢复了他惯常出现于人前的容貌，甚至还出示了那枚代表衍王身份的玄玉令牌时，可守宫的侍卫却依旧横戟拦在身前，盔甲碰撞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为首的侍卫长单膝跪地，态度恭敬却语气强硬：“衍王殿下，陛下三日前便有旨意：近日宫禁森严，无论亲疏，无陛下手诏者一律不得入宫。末将职责在身，望殿下莫要为难臣等。”
墨衍握着令牌的手指微微地收紧，宁书冉也瞬间蹙起了眉。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玄玉令牌象征亲王特权，往日里凭此便可自由出入宫门，如今却连宫门都踏不进去，这哪是寻常的宫禁森严，分明是皇兄萧墨峥在刻意的阻拦！这其间的不寻常意味，已浓烈得不容忽视。
“此地不宜久留。”
宁书冉悄悄地拉住墨衍的手走到无人处，指尖的温度让他稍稍定神，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侍卫既敢拦你，必是得了死命令，再僵持下去，恐会引来更多人手。”
话音未落，她心念一动，借药王空间的瞬移之力，周身泛起一层极淡的光晕。
下一秒，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身处深宫禁苑的一处僻静回廊。
廊下的积雪未扫，恰好掩去了他们的足迹。
两人迅速地收敛气息，如两道轻烟般贴着宫墙潜行，巧妙地避开了巡逻卫队的火把与脚步声，一路绕过高耸的宫阙、守卫森严的殿门，最终停在了养心殿的朱窗之外。
此刻，被两个人惦记的皇帝萧墨峥，正在里面处理着繁杂的政务。
养心殿内，暖阁的地龙虽然烧着，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味。
雪国皇帝萧墨峥正伏案批阅奏章，明黄龙袍罩在他的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他不时地停下笔，侧过身捂住唇，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才四十余岁的年纪，两鬓却已染满了霜白，发丝稀疏地贴在额前；原本挺拔的身形透着单薄憔悴，握朱笔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意，眉宇间更缠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态与病气，全然没有帝王该有的意气风发。
墨衍与宁书冉不再收敛气息，周身那层隐匿行迹的微光悄然散去，两道身影如被风吹散的轻雾般，毫无征兆地突然显现在御案之前。
萧墨峥正低头看着奏折，只觉得眼前的光影一晃，抬眼的瞬间，心脏骤然一缩，竟生出几分眼前发黑的眩晕感。
待看清是墨衍与宁书冉，他又被这“凭空出现”的阵仗惊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猛然跳起身，可由于动作太急，手肘不慎撞翻了案角的白玉茶盏。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殿内响起，茶盏中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顺着摊开的奏章漫延，将朱红的御批与墨色的字迹晕成一片模糊。
可他连心疼奏章的工夫都没有，一阵剧烈的咳嗽已先一步涌上喉头。
萧墨峥难受地弯下腰，双手紧紧地揪住胸口，咳得面色涨成了绛红色，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的爆凸出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破碎，似乎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那模样让看的人揪紧了心，连殿外值守的太监都忍不住地探头，却又不敢贸然地进来。
宁书冉见状，立刻上前几步。
她出手迅疾如拂面的暖风，看似轻柔，指尖却蕴着一缕恰到好处的温和内力。目光掠过龙袍上繁复的金线龙纹，避开刺绣的凸起处，指尖轻落，转瞬便稳稳地按在萧墨峥颈后、臂弯的几处穴位上，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内力顺着穴位缓缓地探入，化作舒缓的气流，轻轻地抚平他肺腑内翻涌的痒意。
片刻后，萧墨峥的咳嗽渐渐地平复下来，粗重的喘息也舒缓了下来。
他靠在龙椅上，抬眼望向数年未见的弟弟。
墨衍的变化看起来不大，只是气度上添了几分稳重，再无少年时的跳脱；而他身边的女子，姿容绝色自不必说，方才那手穴位按压的医术，更是利落不凡。
萧墨峥的眼中闪过震惊、愧疚与无奈，复杂难辨。
“你这身体，怎么搞成了这副模样？” 墨衍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萧墨峥苦笑着摆摆手，气息仍有些不稳：“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显然不愿多谈自身，话锋一转，急切地问道：“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事先毫无音讯？”
“刚回来，” 墨衍的语气听似平淡，尾音里却裹着寒冰般的戾气，目光直直地看向萧墨峥，“一回来，就发现我的衍王府，被贴上了京兆府的封条。皇兄，这是何人所为？”
“什么？谁敢封你的王府！”
萧墨峥瞬间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身体因震惊而微微前倾，眼中的错愕与愤怒全然不似作伪。
衍王府是先帝亲赐，墨衍又是他唯一的嫡亲弟弟，竟有人敢动这座亲王府邸？
墨衍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却像一面镜子，照得萧墨峥的心头发慌。
萧墨峥瞬间明白了弟弟的未言之语，连忙摇头，声音都带了几分急切的辩解：“不是我！我怎会做这种事！墨衍，你信我，我根本不知……”
“偌大一座亲王府邸被查封，动静肯定闹得不小。”宁书冉适时的轻声插话，语气平静，但却直指核心，“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又是墨衍的嫡亲兄长，竟会毫不知情？”
她的言外之意再清晰不过：若此事非陛下授意，那便是朝中有人越过皇权行事。莫非雪国的皇权，早就已经被架空？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戳中了萧墨峥的痛处。
他的脸色瞬间一阵青一阵白，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得喉间一阵痒意，又开始不住地轻咳。
他扶着御案缓了好一会儿，才疲惫地抬手揉着额角，声音沙哑：“此事…… 此事朕定会立刻派人彻查，给你一个交代。你们暂且先住在宫中，朕……”
话没说完，一阵更猛烈的呛咳突然袭来，萧墨峥下意识地用袖中雪白的丝绢掩住口鼻。
待咳嗽停下，他缓缓地拿开帕子，宁书冉眼尖地瞥见 —— 那素白的丝绢中央，赫然印着一抹刺眼的殷红，像雪地里绽开的血花，在暖阁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