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辰抵达吉林城后,片刻未歇,立刻展开了活动。他深知此事棘手,必须从最高效的环节入手。
在连续求见户司荣安协领、印务处图鲁主事等人均被婉拒或避而不见后,他将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了吉林粮饷局帮办杨同桂身上。毕竟,此前通过杨同桂为德盛粮行争取军粮供应一事,双方还算有几分香火情。
粮饷局的后堂内,茶香袅袅。杨同桂依旧客气地接待了刘绍辰,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杨大人,许久未见,冒昧打扰,还望海涵。”刘绍辰拱手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刘先生客气了,请坐。”杨同桂抬手示意,语气平淡,“先生此番匆匆而来,想必是为江分统之事吧?”
刘绍辰心中一动,对方直接点明,省去了许多迂回,但也意味着话题难以回避。“大人明鉴。我家分统蒙冤被羁,绍辰心中焦急如焚。此次前来,一是想探听一下分统近况,二是……恳请大人念在往日情分,能否在将军面前,代为转圜一二?”说着,他动作自然地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从袖中滑出,轻轻推向杨同桂面前。“些许心意,不成敬意,只求大人能指点迷津。”
杨同桂的目光在信封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收起,反而叹了口气,将信封又推了回去。“刘先生,你的来意,我清楚。这银子,你收回去。”
刘绍辰心下一沉,但仍维持着镇定:“大人这是……?”
杨同桂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显出几分推心置腹的姿态:“刘先生,我跟你说句实在话。你我相识一场,我不忍看你白费力气,更不忍看你惹祸上身。江分统这件事,非同小可!私购重炮,证据确凿;引发边衅,俄领事馆那边追着不放。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地方事务,更不是花点银子就能摆平的!这是将军大人亲自定下的案子,正在气头上,雷霆之怒,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声音更低:“我实话告诉你,莫说我一个小小的帮办,就是品级再高些的,眼下也没人敢替江分统说话。将军府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严办,以儆效尤!你找别人,结果也一样,这钱,他们不敢收,也办不了事。”
刘绍辰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决绝,知道此路确实已断。他沉默片刻,收起银票,苦涩一笑:“多谢杨大人坦言相告。既然如此,绍辰便不再为难大人。只是……不知将军意欲如何‘严办’?分统如今可还安好?”
杨同桂见刘绍辰收起银子,神色稍缓,答道:“静园那边,好吃好喝伺候着,暂无性命之忧。但至于后续如何……唉,要看将军的决断,也要看俄人那边的态度,更要看……”他话未说尽,但意味深长地看了刘绍辰一眼,“要看碾子沟那边,是否安稳。”
离开粮饷局,刘绍辰心情沉重。杨同桂的话印证了他的最坏猜测。他不死心,又直奔舒淇府上,这是他能想到的、或许还能在将军面前说上话的最后希望。然而,舒淇府邸门口的卫兵却告知:“副都统大人三日前已奉命前往盛京公干,归期未定。”
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刘绍辰仍不甘心,又尝试了其他几条或明或暗的门路,甚至给柳夫人递了重礼,但得到的回音依旧是:将军盛怒,无人能劝。
吉林官场的铁壁,已然铸成。刘绍辰站在喧嚣的街头,却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在绝对的权力意志和复杂的邦交博弈面前,平日里无往不利的金钱与人脉,竟是如此的苍白。东家这次,恐怕是真的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死局。
几乎在刘绍辰于吉林四处碰壁的同时,李茂文派出的两路心腹,也分别秘密抵达了碾子沟。
他们的任务明确而阴险:利用江荣廷被软禁的时机,分化瓦解碾子沟的核心层,只要庞义或朱顺任何一人表现出动摇或合作意向,苏和泰的计划就成功了大半。
第一路说客在一个傍晚,进入了庞义的住处。来人巧舌如簧,先是分析利害,指出江荣廷此次罪名不小,恐怕难以脱身,接着又许以重利,暗示只要庞义愿意“效忠将军”,将来这宁古塔分统的位置非他莫属。
庞义起初还耐着性子听,越听脸色越青,最后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来人的鼻子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想让老子卖主求荣?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回去告诉苏和泰,我庞义和巡防营几千号弟兄,只认江荣廷一个分统!他要是敢动我大哥一根汗毛,老子豁出这条命,也要带兵踏平他的将军府!滚!再不滚,老子现在就剁了你喂狗!”
来人被庞义的怒火和杀气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跑了。
另一路说客则选择了看似更为沉稳的朱顺作为突破口。话语更为委婉,试图以“保全巡防营弟兄前程”、“避免兵连祸结”等大义名分来游说。
朱顺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对方说完,他才缓缓站起身,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锐利如刀,声音压抑着极致的愤怒:“我朱顺的命,是分统给的!巡防营的今日,是分统带着弟兄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你们现在想用官位和空话来收买我,让我背叛分统?告诉我,这是将军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妄测?若是将军的意思,请他明发指令!若是你个人的主意……”朱顺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交代!”
说客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朱管带息怒!息怒!是在下失言,在下这就走!这就走!”几乎是逃命般离开了朱顺的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