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我生于鼓艺世家,却因一双能看穿皮鼓的异眼而被乡人忌讳。父亲暴毙后留给我一面人皮制成的怪鼓,敲击时总传来女子哭泣。为解谜团,我踏上寻真之路,却不知这鼓连着我身世惊天秘密——我原是那鼓中女子的骨血,而生父竟是害死我娘的仇人。当鼓皮在月圆之夜渗出血泪,我必须在复仇与良知间做出抉择……
正文
我七岁那年,第一次看见鼓在哭泣。
那时我们村里正举行祭神仪式,父亲作为村里最好的鼓手,擂动着那面传了五代人的牛皮大鼓。鼓声震天响,香火缭绕中,全村人跪拜在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我却看见鼓面在流泪。
透明的泪珠从紧绷的牛皮表面渗出,顺着鼓身滑落,在火光映照下闪着诡异的光。我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小声告诉她这个发现。母亲脸色骤变,猛地捂住我的嘴,眼神里满是惊恐。
那晚回家后,我挨了生平第一顿打。父亲用擀面杖抽我的腿,厉声问我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我哭喊着说真的看见了,鼓在哭,就像有个女人被关在里面一样。父亲的手突然停在空中,脸色变得惨白。
从那以后,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就变了。孩子们不再与我玩耍,大人们在我经过时会突然压低谈话声。我成了“怪眼玲子”——那个能看见鼓在哭的诡异女孩。
我们林家世代制鼓,也世代擂鼓。据说祖上曾有人被召入宫中为皇室表演,家乡县城里最大庙宇中的神鼓,也出自曾祖父之手。鼓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生计。
可我偏偏生了这双眼睛。
十岁那年,县里戏班子来买鼓。班主看中了一面新制的大鼓,父亲欢喜地取下来给他试音。那鼓我第一眼看见就心里发毛——鼓身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像是被血浸过又晾干的样子。
“好鼓!好鼓!”班主敲击几下后连连称赞,“音色浑厚透亮,多少钱?”
父亲正要开口,我却看见那鼓面突然凸出一张人脸!是个女人,苍白如纸,嘴唇张合仿佛在呼救,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
“不能卖!”我尖叫起来,“里面有个女人!她在哭!”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班主脸色一沉,甩袖而去。父亲怒不可遏,那天我没有晚饭吃,还被关在存放皮革的仓房里过夜。黑暗中,我听见许多细微的哭泣声,来自那些尚未蒙成鼓的皮料。我把头埋在膝盖里,整夜不敢合眼。
母亲半夜偷偷来看我,从门缝里塞进一个馒头。我问母亲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这些,母亲沉默良久,才轻声说:“因为你像你外婆,她也能看见皮子里的魂。”
“那为什么爸爸这么生气?”
“因为鼓手最忌讳这个,”母亲叹气道,“相信鼓里有魂,手就会抖,音就会不准。林家世代名声,不能毁在这种事情上。”
十六岁那年,我开始正式学习制鼓手艺。从选木料、刨鼓圈,到浸皮、蒙皮,每道工序都需严格遵循祖传规矩。父亲虽然厌恶我的“怪眼”,却不得不传授我这独生女手艺,免得林家鼓艺失传。
一个闷热的下午,父亲外出送货,让我独自处理一批新到的牛皮。那皮子质地均匀,厚薄适中,是上好的鼓料。可当我触摸它们时,却感到刺骨的寒意。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一头老黄牛在屠刀下哀鸣;一个孕妇吃了牛肉后突然腹痛难忍;一个婴儿刚出生就浑身青紫,气息奄奄...
我扔下皮料,冲出工坊,在院子里大口呕吐。
父亲回来后,发现我根本没有处理那些皮料,又是一顿责骂。我鼓起勇气告诉他那些皮子“不干净”,沾了冤屈。父亲怒极反笑,指着我的鼻子说:“明天你就给我用那些皮子蒙一面鼓!我倒要看看能出什么幺蛾子!”
我不敢违抗,流着泪完成了那面鼓。当最后一道麻绳绷紧鼓皮时,工坊里突然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父亲也闻到了,脸色微变,却什么也没说。
那面鼓后来卖给了邻村一个富户。不出一个月,传来消息,那家人的独子在擂鼓玩耍时突然倒地身亡,郎中查不出原因。父亲连夜赶去,回来后一言不发地把工坊里剩下的那些皮料全都烧了。从那以后,他看我的眼神少了几分怒气,多了几分恐惧。
平静的日子持续到我二十岁那年春天。
那天父亲接到一单急活——县里最大的戏院需要一面新鼓,班主亲自上门订制,出价高昂,但要求三天内必须完成。父亲接下这活,却显得心神不宁。
他选了一块存放多年的老樟木做鼓身,又从箱底取出一张特殊的皮料。那皮子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透着琥珀色的光泽,我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皮料。
“这是什么皮?”我问。
“别多问,去磨你的鼓钉。”父亲罕见地厉声呵斥我。
但那皮子让我感到莫名的心慌。每次靠近它,我就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哀婉动人。
完工前夜,我被一阵轻微的敲击声惊醒。循声来到工坊,透过门缝看见父亲正对那面即将完成的鼓跪拜,口中念念有词:“...非我无情,实乃无奈...冤有头债有主,莫再纠缠...”
我正要悄悄退回,忽然一阵风吹开工坊的门。父亲猛地回头,看见我时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不是愤怒,而是极度的惊恐,仿佛看见了索命的鬼魂。
第二天,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日上三竿时,我觉得不对劲,推开他的房门,发现他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郎中说是急症猝死,可父亲身体一向健壮如牛。
丧事办得匆忙。下葬后第三天,戏院班主上门取货。母亲欲退还定金,我却鬼使神差地说:“鼓已经做好了,我给您取来。”
那面鼓就立在工坊最暗的角落里,蒙着那张奇特的琥珀色皮料。当我触摸鼓身时,一阵寒意顺指尖窜上脊背。我仿佛听见一个女人的叹息,轻柔得像春风,却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班主对鼓爱不释手,说这是他见过最精美的鼓,音色一定非凡。他付清余款,欢天喜地地抱着鼓离开了。
那天夜里,我被雷声惊醒。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一道特别亮的闪电划过时,我分明看见床边立着一个人影——是父亲,浑身湿透,眼睛瞪得老大,嘴唇翕动仿佛想说什么。
我惊坐起来,点燃油灯,屋里却空无一人。只有窗棂被风吹得啪啪作响。我正要关窗,却听见雨声中夹杂着鼓声。咚...咚...咚...节奏缓慢而沉重,像是送葬的哀乐。
声音来自工坊。我提着油灯,蹑手蹑脚地走向工坊。每近一步,鼓声就清晰一分。还有隐约的哭声,女人的哭声,与鼓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推开工坊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可那面本该已经被班主带走的鼓,此刻却赫然立在工坊中央!鼓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雨中捞起。鼓面微微震动,仿佛刚刚被人敲击过。
我走近那面诡异的鼓,油灯的光晕在琥珀色的鼓面上跳跃。这时,我看见鼓皮上渐渐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眉眼清秀,约莫二十多岁,面色苍白如纸。她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然后她开口说话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女儿...为我报仇...”
我吓得连退几步,油灯脱手落地,工坊顿时陷入黑暗。雷声轰隆,又是一道闪电,瞬间照亮整个房间——那面鼓还在原地,鼓皮上的女人脸越发清晰,眼角渗出血红的泪珠。
第二天一早,我跑去戏院找那班主,想问清楚这鼓的来历。班主见是我,一脸晦气地说:“别提那面鼓了!邪门得很!”
原来,那鼓在戏院第一晚就出了怪事。更夫听见台上有人擂鼓唱戏,赶去看时却空无一人,只有那面新鼓摆在台上。第二晚,一个武生试着敲了下那鼓,突然发疯似的冲出门去,至今找不到人。
“鼓我已经扔回你们家院子了!”班主说,“别再拿这种邪物害人!”
我急忙赶回家,果然看见那面鼓立在院子中央,被晨露打得湿漉漉的。母亲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
“这鼓不能留,”母亲声音颤抖,“得把它烧了。”
“可父亲为什么死?那女人是谁?”我拉住母亲的手,“您一定知道什么,告诉我!”
母亲泪如雨下,终于道出一个埋藏二十年的秘密。原来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二十年前的一个清晨,父亲开门发现一个裹在锦缎中的女婴被放在门口,身旁只有这面琥珀色的鼓。锦缎中有一纸条:“此女名玲,望善养之。鼓在人在,鼓亡人亡。”
他们多年无子,便将我收养。那面鼓被父亲深藏起来,直到这次迫不得已才取出蒙制新鼓。
“你父亲定是遭了报应,”母亲哽咽道,“我们不该动那面鼓的。”
当晚,我独自抱着那面鼓来到村外山神庙。月光如水,洒在琥珀色的鼓面上,泛起诡异的光泽。我轻轻抚摸鼓皮,那触感不像任何兽皮,反而细腻如人肤。
“你是谁?”我轻声问,“为什么叫我女儿?”
寂静中,只有风声呜咽。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有些冤死的灵魂会附在鼓上,借鼓声诉说冤情。难道这面鼓也是如此?我取出鼓槌,犹豫片刻,轻轻敲了下去。
鼓声不像寻常皮鼓那样浑厚,反而清越如磬,带着说不出的哀婉。随着节奏,鼓面又开始浮现那张女人的脸。这次更加清晰,我甚至能看清她额间有一点朱砂痣。
她的嘴唇开始蠕动,伴随着鼓声,我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唱词:“月圆夜...鼓皮现真相...仇人面...朱砂记...”
突然,鼓声戛然而止。鼓皮上的脸扭曲起来,仿佛正遭受极大痛苦。然后,整面鼓开始渗出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山神庙的青石板上,形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找朱砂记,为你我报仇”
我吓得扔掉鼓槌,连连后退。那血字在月光下闪着暗红的光,慢慢改变形状,最后凝成两个字:“快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慌忙回头,看见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正朝山神庙走来。为首的正是村长和他的儿子。
“就是那面邪鼓!”村长指着血淋淋的鼓,“自从它出现,村里就灾祸不断!今天必须把它烧了!”
我急忙挡在鼓前:“不行!这鼓关系着我的身世!”村长的儿子上前一步,火把映亮他额间——那里正有一点朱砂痣!我倒吸一口冷气,想起鼓中女鬼的提示:“仇人面...朱砂记...”
村长似乎看出我的惊疑,眼神突然变得凶狠:“既然你护着这邪物,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他们一步步逼近。我无路可退,绝望中抓起鼓槌,用尽全力擂向那面血鼓!震耳欲聋的鼓声猛地炸开,不像鼓音,反倒像千万冤魂的哭嚎。狂风骤起,飞沙走石,火把瞬间全部熄灭。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鼓面泛起耀眼的血光,照亮了整个山神庙。
血光中,我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的虚影从鼓中升起,长发飞扬,目眦欲裂,直扑向额有朱砂痣的村长儿子!
“二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今天!”女鬼的声音凄厉如刀,“你下毒害我,夺我女儿,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村长儿子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姑姑饶命!当年是我不对,可那都是叔父的主意!”
村长脸色骤变,猛地抽刀砍向血鼓:“妖孽!二十年前能杀你,今日就能再杀你一次!”
混乱中,我终于明白了一切。这女鬼才是我的生母,而村长和他的儿子是我的杀母仇人!眼看村长的刀就要劈中血鼓,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上前抱住鼓身。刀锋擦过我的手臂,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鼓面上。
奇迹发生了——我的血与鼓上的血融合在一起,迸发出刺目的金光。鼓皮突然变得透明,显现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符文。母亲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玲儿,以血为媒,以怨为力,擂响复仇之鼓!”我忍痛抓起鼓槌,用流淌着鲜血的手臂,擂响了惊天动地的一击!
鼓声如惊雷炸响,整座山庙为之震动。一道道血红色的音波扩散开来,村长和他的儿子被音波击中,惨叫着跪倒在地,仿佛正承受千刀万剐之痛。
透明鼓皮中,浮现出当年的真相:原来我生母是巡回戏班的鼓女,与书生相爱生下了我。书生的哥哥——如今的村长——贪图戏班财富,下毒害死我生母,剥她皮制鼓,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封印她的灵魂。书生也被他们害死,而我被弃于林家门前。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母亲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血鼓自动擂响,节奏越来越急,音波如实质的刀刃,割裂着仇人的血肉。村长父子哀嚎求饶,却无济于事。
最终,当鼓声停止时,地上只余两具白骨。
晨光微熹时,血鼓安静地立在那里,鼓面上的血迹渐渐消退,恢复成琥珀色的光泽。我轻轻触摸鼓皮,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亲切。
“母亲...”我轻声呼唤。鼓面微微发光,浮现出温柔的笑脸,然后渐渐淡去。我知道,冤屈已雪,母亲终于可以安息了。
但我与鼓的缘分并未结束。我发现自已能看见每面鼓背后的故事,能听见鼓声中隐藏的悲欢离合。我带着那面琥珀血鼓,行走四方,为蒙冤者发声,为孤魂代言。
人们开始叫我“鼓女”,说我能通阴阳,解冤屈。而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一个借鼓声传达真相的使者。
每至月圆之夜,我仍会擂响那面血鼓。鼓声不再凄厉,反而清越平和,仿佛母亲在月光下轻轻吟唱,守护着世间所有需要被听见的灵魂。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