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任何阵亡名单上。他的档案状态被更新为“任务中失踪”,附注栏里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代码,指向一份o5议会直辖的加密文件。对Site-██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那个脾气火爆、言语粗粝的安保士官,只是某次未曾公开的异常收容行动中的一个模糊注脚。
只有李烁知道,他成了那钢铁巨兽的一部分,成了维系脆弱平衡的、一道沉默的堤坝。
自那日后,李烁发现自己与044之间建立起一种近乎病态的共生感知。他不再需要复杂的仪器,就能“感觉”到它的状态那不再是之前充满痛苦与狂躁的嘶鸣,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威尔逊特有固执的静谧。如同暴风雨过后,被强行压制的海面,看似平静,深处却涌动着未散的涡流。他有时会在深夜的监控屏前,恍惚听到一声熟悉的、带着嘲弄意味的轻笑,混合在044低沉的背景音里,转瞬即逝。
他成了Scp-044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管理者”。o5议会给了他近乎独断的权力,也给了他一座无形的囚笼。他不能离开站点,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现实结构的稳定。他站在“钢铁摇篮”的观察窗前,看着下方那归于沉寂的巨物,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威尔逊留在了那片非欧几里得的黑暗里,另一部分则被永远焊死在了这冰冷的控制台前。
他开始系统地整理所有关于044的数据,从最初的发现报告,到每一次测试记录,再到分裂者的入侵,以及……威尔逊的最终献祭。他翻阅着埃里希·赞德尔博士那些潦草疯狂的手稿影印件,试图理解那个最初撬开现实之人的绝望。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恶魔,而是一个被自己的天才和野心逼入绝境的灵魂,一个亲手打开潘多拉魔盒却无力关闭的悲剧人物。
他和赞德尔,隔着一门扭曲的巨炮,在不同的时空里,成为了彼此的镜像。
他得出了一个冰冷的结论:Scp-044无法被摧毁。试图摧毁它这个“错误”本身,可能会引发那个“错误”最剧烈的、也是最后一次的“纠正”行为一次足以让现实结构大面积崩塌的“信之效应”。它就像一个深入脏器、与主要血管神经缠绕的肿瘤,切除手术的风险等同于死亡。
它也无法被真正“治愈”。威尔逊的牺牲,只是用一种异常平息了另一种异常,是强行打入伤口的一枚金钉,暂时稳定了情况。但这枚金钉本身,就是异物。平衡是动态的,脆弱的,不知能维持多久。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放逐。
不是销毁,而是让它彻底离开这个它本就不该存在的现实。让这个“错误”归于虚无,或者某个能容纳其存在的、遥远的异常空间。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种子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想起了文档中提及的马里亚纳海沟深处那个已知的、不稳定的空间裂隙。一个疯狂的、自杀性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成型:利用044最后一次开火,不是发射弹丸,而是利用其扭曲空间的特性,结合海沟裂隙,将它自己“发射”出去。这是一场豪赌,成功率微乎其微,失败则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为了威尔逊的牺牲不白费,为了南极冰层下那个未知存在不再被惊动,为了这个被“信之效应”阴影笼罩的世界。
他坐在终端前,开始起草给o5议会的最终报告,标题为 “海沟沉降计划”提案。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里格外清晰。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亲手为自己的命运钉上棺盖。他知道,一旦提案通过,执行者必然是他自己。这将是他与044的最后一支舞,一曲终焉的华尔兹。
他停下敲击,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张微微磨损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笑容温婉的女人,在阳光下回头望着镜头。那是他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身份里,几乎要触及的平凡未来。他早已将关于自己的一切记录从公共数据库抹去,只留下这张照片。
他凝视了片刻,然后用稳定的手,拿起旁边的电子点火器,蓝色的火苗舔舐着照片的边缘,火焰迅速蔓延,吞噬了那张笑脸,化作一小撮蜷曲的、灰黑的余烬。
没有告别,因为无别可告。
他将其扫入废料槽,如同扫去一段从未存在过的历史。
然后,他重新将手指放回键盘,敲下了报告的最后一句话:
“综上所述,永久性隔离Scp-044于主现实之外,是唯一符合‘控制、收容、保护’最高宗旨的可行路径。建议批准‘海沟沉降计划’。申请人:李烁。”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044那低沉的、混合着威尔逊意志的静谧共鸣,透过甲板传来,如同一声来自深渊的、悠长的叹息。
永别了,武器。永别了,过去。
前方,唯有终局。